“宁宁, 你别怕,有额涅在呢。宫里的冷饭菜不要吃,幸福美好会准备好热汤点心, 回到马车上就可以吃了。”
卢希宁有了诰命,虽然品级不高,太皇太后亲点了她过年时进宫去领宴吃酒。在前几天开始, 富嬷嬷就教了她一大堆规矩,纳兰容若比卢希宁还要紧张,早上起来就开始说个不停。
幸福美好捧着命妇服上前,伺候卢希宁更衣。纳兰容若伸手接过,挥手斥退两人,亲自给她穿好深青命妇服, 戴好朝帽, 理好挂在身前的珠串,退后几步打量着她。
平时卢希宁几乎不着脂粉,生了孩子以后一直素净着张脸。今日进宫必须装扮, 柳眉凤眼玉面朱唇, 看上去美艳不可方物。
此时她抬起头, 仿佛不经意看来, 纳兰容若呼吸一窒,看得竟是痴了。
他抬手轻抚卢希宁的脸颊, 低喃道:“宁宁, 你真美。”
卢希宁偏开头躲开,哎哎哎几声,笑嘻嘻地道:“别碰别碰, 脸上的粉都被你蹭掉了。”
她一笑, 如同牡丹般徐徐盛放, 纳兰容若眼神炙热,看得目不转睛,细细叮嘱道:“宁宁,可别随意对着别人笑啊,只能对着我笑。”
卢希宁马上板着脸,说道:“我可不能笑,脸上扑的粉太多,一笑就得簌簌往下掉,跟下雪似的。”
纳兰容若被逗得又笑起来,转头看向窗棂,一片灰扑扑,外面雪还未停,眉头不禁微蹙,理着卢希宁的披风说道:“我们走吧,下雪天马车走得慢,进宫的人多,在宫门口你还得等。”
张婆子留在院子里,与奶嬷嬷一起照看长生。卢希宁不放心,临走前又去看过,见儿子躺在悠车里睡得正香,盯着他红扑扑的胖脸蛋看了好一阵,才与纳兰容若一起走出屋。
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夹杂着腊梅的幽香,卢希宁吸了口清凉的空气,笑着说道:“腊梅比梅花香。”
纳兰容若不喜欢腊梅,总觉着香气太甚,有失花的清雅。
不过卢希宁喜欢,他半个字都不会反驳,附和了她一句,牵着她的手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走,想了想又补充道:“今年曹寅的妻子李夫人也会进宫,你们品级相近,年纪也差不多,坐在一起可以说说话。不过我知道你不擅长交际往来,若是感到为难,你只管笑着客气几句。曹寅也知道你性情,他肯定提点过李氏,不会觉着你失礼。”
曹寅的原配顾氏去世后,娶了苏州织造李絮的堂妹为继妻。卢希宁嗯了一声,喃喃自语道:“这个时代的女人好似都活不长。”
纳兰容若顿了下,握了握她的手,佯装板着脸说道:“今日过年,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卢希宁暗自翻了个白眼,想起什么又好奇地道:“你与曹寅关系还算好,为何额涅没请李夫人来府里吃过酒席?”
纳兰容若沉默片刻,说道:“李夫人以前在江宁伺候婆婆孙老夫人,前不久才进京。孙老夫人出自正白旗的包衣,被选为了皇上的奶嬷嬷,曹寅的阿玛也因此被皇上看重,出任江宁织造。郭罗玛法生前是正白旗的旗主,孙老夫人是郭罗玛法旗下的包衣奴才,在额涅面前也得磕头。虽说英雄不问出处,如今孙老夫人也是贵夫人,见着旧时主子,总归是颜面过不去。孙老夫人跟着曹玺回京时,阿玛也与曹玺吃过酒,不过孙老夫人却与额涅没有来往。曹家,仅仅忠于皇上,奉命在江南当差,也不大与京城的官员走动。”
卢希宁恍然大悟,靠近纳兰容若神神秘秘说道:“我知道了,曹家是皇上放在江南的眼线,对吗?”
纳兰容若笑起来,低声说道:“宁宁很聪明。我们走快些,额涅已经到了。”
二门处停着几辆马车,丫鬟婆子小厮提着灯笼随侍在左右。觉罗氏身着深青命妇服,转头朝后面张望,见到他们过来,脸上浮起笑容,抬手招呼卢希宁:“宁宁快过来,我们坐一起。”
纳兰容若与卢希宁从不同门进宫,依依不舍对她说道:“去吧,晚上我不用当值,早些回府与你一起守岁。”
卢希宁与他道别后,上了觉罗氏的马车,到了午门前下马车,前面已经排了长长的队。
随行伺候的下人不能一起进宫,卢希宁与觉罗氏跟在队伍中,等着侍卫查验后放行,进宫后在太监嬷嬷的带领下,一起朝慈宁宫走去。
地上的雪已经洒扫过,此时又积了薄薄的一层,人走过踩得实了,得小心翼翼才不会打滑摔跤。
大家都走得慢,卢希宁见觉罗氏脸已经冻得发白,她也好不了多少,浑身冰冷,悄然上前挽住了觉罗氏的手臂,低声道:“额涅你走慢一些。”
觉罗氏勉强露出些笑意,轻轻拍了拍卢希宁的手,轻声道:“你 也小心,可别摔了。”
卢希宁吸了吸鼻子,感到寒气从脚底往上冒,脚与腿都冷得没了直觉,只能凭着本能一点点往前挪。
能进宫领宴是荣耀,这份荣耀也太辛苦,今天卢希宁总算深有体会,怪不得每次觉罗氏进宫领筵一次,脾气就要暴躁几分。
到了慈宁宫大殿,太皇太后还没有到,里面按着品级,依次坐了不少的嫔妃贵夫人。
觉罗氏的品级高,被嬷嬷领着去了前面,卢希宁则坐在了靠近大门的地方。
大殿里摆着炭盆,因着大门敞开,屋里也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卢希宁轻轻跺脚取暖,察觉到旁边好奇打量的视线,侧头看去,见是个年轻秀气的女子,颔首对她笑了笑。
“可是纳兰少夫人?”女子还礼,也对着卢希宁一笑,“我夫君姓曹,在御前侍卫处当差,我姓李。”
原来是曹寅的妻子李夫人,卢希宁笑着打了招呼,李夫人笑吟吟说道:“夫君与纳兰公子交好,我也拜读过纳兰公子的诗词,甚是佩服他的才情。听说少夫人也学问丰富,我进京不久,等安置好之后,再下帖子请少夫人来吃酒,请教一二。”
卢希宁很佩服李夫人这种与人能随意交流的本事,面对着她恰到好处的笑容,只能笑着点头,干巴巴说道:“请教不敢当,好啊好啊,到时候我也请你吃酒。”
李夫人见卢希宁似乎冻得不轻,笑着寒暄了两句后,专心吃起了面前的茶。
卢希宁冷得也没有说话的心思,捧起案桌上的茶碗吃了几口,这时一个嬷嬷领着宫女进屋,在卢希宁座位旁边放了几个炭盆。
卢希宁心里一喜,暗戳戳往炭盆边挪了挪,嬷嬷弓着身,拿出暖手炉递上前,小声恭敬地道:“少夫人暖暖手。”
卢希宁道谢之后,忙接了过来。捧着温暖的手炉,加上身边的炭盆,总算暖和了些。心道太皇太后考虑得真周到,知道大殿里面冷,还给客人准备了炭盆与暖手炉。
待到她四下张望之后,见到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并没有这个待遇,不由得呆了呆,看向前面的觉罗氏,她正在与人说着话,没有注意到她这边。
卢希宁又看向旁边的李夫人,她正端坐着,不时与身边的人低声交谈几句,手上也没有暖手炉。
百思不得其解,卢希宁下意识将暖手炉藏在了袖子里。没坐一会,一个小太监上前,恭敬地说道:“少夫人,奴才是梁谙达跟前的贵子,梁谙达吩咐奴才前来,说是皇上有令,请少夫人过去乾清宫。”
卢希宁顿感左右为难,要是太皇太后来了,错过了筵席怎么办,一时僵在那里。
小太监似乎看出了卢希宁的顾虑,忙说道:“乾清宫就在慈宁宫旁边,不会耽搁多久,少夫人无需担心。”
卢希宁只能起身,随着小太监走了出去,外面寒意袭人,她冻得哆嗦一下,不由得缩起了脖子。
候在殿外的另一个太监上前,双手递过暖手炉,脸上堆满了笑,说道:“少夫人换个暖手炉,这个奴才刚换过炭。”
卢希宁愣了下,先前嬷嬷给的暖手炉,照着小太监的话,也应该是康熙的安排。
她接过暖手炉,颔首道了谢,小太监身体都快弓成了虾米,连声道不敢,笑着说道:“纳兰大人正在当值,少夫人小心些脚下。”
听到纳兰容若也在,卢希宁心莫名一松,跟在两个太监的身后,从慈宁宫的夹道走出去,到了乾清宫。
纳兰容若正站在乾清宫大门值房外,卢希宁笑了起来,对着他眨了眨眼。
当差不能随意与人交谈,纳兰容若眼里溢满了笑意,视线紧紧随着卢希宁,目送她进了门,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有地龙,卢希宁踩在厚厚的地毡上,暖意从脚底升起,走了一段路被冻僵的身体,缓缓有了知觉。
康熙今日与以往见到的不同,身着明黄的朝服,看上去威严无比。
卢希宁上前恭敬请安,康熙打量着她,虚抬手笑着说道:“免了,无需多礼。”
卢希宁谢了恩,梁九功上了茶水点心,躬身退了出去。康熙指着椅子说道:“坐吧,外面冷,先吃点茶水点心暖和一下。”
茶水汩汩冒着热气,卢希宁闻着气味似乎不对,小心尝了一口,辣辣甜甜的,这不是茶,是她最不喜欢吃的姜汤,苦着脸吞下下去,将茶碗放在了案几上。
康熙看得笑了声,说道:“喝一碗下去,大过年不好请太医,可别冻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