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港湾。
只要活着,似乎就有永无止境的喧嚣与烦扰。
段冽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他居然会与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男人,停留在这片小而宁静的古城。
远离朝堂的尔虞我诈;
没有无尽的欲望利益;
也接触不到人心的复杂与叵测。
段冽第一次知道,
原来日子还可以这样过。
瓦罐里的药汤咕噜咕噜,翻滚着水泡。
段冽用钳子夹出两根炭条,用小火慢慢煨着。
每次给丹卿喂药,都是段冽最难的时候。
经过前两次的手足无措,段冽已经积累出不少经验,譬如将人扶起来靠在床头后,他可以将布料搭在丹卿颈间胸口,防止汤药从他嘴角溢出,弄湿衣服。
段冽并不是个多有耐性的人。
但不知怎么,或许是这座小城太静谧,又或者是他对丹卿心怀愧疚。
段冽从没有动过气,更没有撂担子不干的想法。
有时候哪怕一碗药浪费大半,他亦能面不改色地再去熬煎,然后再给丹卿慢慢喂。
夜渐深。
雪终于停了。
段冽走到窗前,他把留出透气的小小缝隙,彻底关实。
回到丹卿床边,他伸出左手,捏住他略微硌人的下巴,用巧劲使他张开苍白的唇,放入薄薄的参片。
做好这一切,段冽吹灭烛火,直接歇在铺有被褥的地上。
这夜,段冽久违地梦到许多人。
他像是在一个又一个虚幻的梦境里,重新走过这漫长的二十年。
他看到挂在白绫上的母亲,看到病死在床榻只剩一具枯骨的凉王,看到无数惨死于沙场不肯合眼的将士。
最后,他在一簇簇红梅里,看到那张熟悉漂亮的脸。
他苍白又瘦弱,仿佛沉眠在素雪之中。
段冽踉跄上前,他迟疑地伸出食指,颤抖着放到他鼻下……
被黑暗席卷的深夜,段冽倏地睁开眼。
他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渍,一双眼眸极黑极沉。
后半夜,段冽再也无法入睡。
隔着窗外轻浅的雪光,段冽望着榻上那点凸起的轮廓。
他终于不得不相信,那个他怎么都看不太上的小少爷,是真的可能会死。
如此年轻的他,可能就这样死在这场凄厉寒凉的大雪,死在这个偏僻狭小的古城,死在回长安回家的路上……
死亡并不是件多可怕的事。
但从没有人,是为他而死。
只要想到这点,段冽就特别茫然无措。
大雪过后,天气初晴。
融雪天尤为冷清,段冽特意踩着积雪出门,买了两床蚕丝被,加盖在丹卿身上。
这日,段冽拎着熬好的药罐子,刚踏进门槛,耳力灵敏的他便听到很轻很轻的窸窣声,似是自床榻传来。
段冽早已不敢抱有一丝期待。
他面无表情抬眸,只见榻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非常吃力地微微转动,一双眼睛仿佛盛着千言万语也道不尽的委屈,因为含着参片,那气若游丝的沙哑嗓音,更是含混不清:“热,好热,救、救命。”
段冽忽然就笑了。
笑得张扬,笑得恣意。
丹卿艰难地望着段冽,真是委屈得不行。
他好像被困在太上老君的丹炉里,再烧下去,他就要化为一缕青烟远去了。
可恨的是,段冽居然还在嘲笑他。
丹卿气得眼眶微红,连睫毛都沾染了薄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