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亮整座寒山, 九郡主打了个喷嚏。
少年用大氅将她裹严实了,两人裹着一个大氅,看起来像一团黑色的毛球。
九郡主不想回金楼, 如果可以, 她甚至想今晚就收拾东西连夜逃跑, 犹豫片刻后提议道:“阿月, 我们去下面看看灯漂到哪里了吧?”
少年只对放灯有点兴趣, 对灯漂到哪里倒是放任自然, 九郡主摇着他的胳膊道:“去看看吧, 去看看嘛,去看看灯有没有顺利漂到尽头,万一中间碰坏了,没有一只灯漂下去怎么办?”
少年看了看被她拽住的胳膊, 又看了看她无辜的笑脸, 嘴角一弯,低下眼睫颇有兴味道:“阿九, 你在和我撒娇吗?”
九郡主眨了下眼, 故意又摇了下他胳膊,刻意地细着嗓音重复:“你说是就是呀,去嘛去嘛,去嘛?”
少年别过头, 月色下的侧脸白皙如玉, 眼梢染上笑意:“那你再撒个娇给我看看。”
“怎么撒娇?”
“叫声夫君什么的。”
九郡主扬起拳头。
少年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撇过头:“好吧, 屈服于我阿九的淫威。”
他几乎是被她拽着走, 两人跟着最后几只冰灯慢吞吞往前走, 中间遇到几只灯漂到岸边卡住, 她还会小心翼翼蹲到河边伸手将它们拨正。
冰灯继续无忧无虑地向下游荡,岸边梅林渐盛,冷冽梅香中,少年不动声色地瞥了后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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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帝下令封山一事很快传入金楼,起因是几名胆子的外域人今晚提前上山,想要寻个好位置以便明日赏花,到了山脚却被一众北域精锐拦住说元帝陛下正在山上拜访故人,闲杂人等不允上山。
这几人绕着山脚走了一段路发现整座山都被北域精锐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无法找到缝隙上山,这便愤愤回来与同伴埋怨。
金楼的人听见这个消息面色微变,回去如实与封无缘等人言明,封无缘心知以元帝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除非他在山上遇见什么事不得不封山。
封无缘心下顿觉不妙,在发现九郡主和少年都不见了的时候神色大变,立即遣人寻他二人。
眠师正在与他商量接下来如何行动,周不醒带着一堆东西从房里出来,眠师问他去做什么。
周不醒瞅了瞅他们的架势,有些迟疑地说:“我去给阿月取封蛊钉,今日正好是一月之期,他的封蛊钉也该取下来了……你们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发生什么事了?”
眠师愣了下,眼中竟现出几分惊喜:“今日,竟然是今日。”
周不醒更加一头雾水了:“什么今日不今日的,倒地发生什么事了?”
眠师没空解释,喃喃自语道:“他体质特殊,蛊盛极一时,内力便随之衰落,如今他封了蛊,今日便是内力极盛之际。”
“谢清醒擅以杀止杀,阿月强制压抑这么多年,一朝解封,必然杀得尸山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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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灯顺着河流浮到尽头,一只接一只撞入一汪幽潭,山上有水夹着雪垂直摔落幽潭,潭水溅起的水花混乱散入通往四方的小河,两岸梅花极盛,上下蜿蜒数里。
这里便是寒山特有的梅林。
九郡主绕着梅树转了好几圈,蹦起来折了一支梅花,捻下一朵小花嵌入少年的发尾,自我感觉效果非常不错,一个劲儿地夸他。
少年任由她闹腾,只扭过脸瞥了眼:“好看?”
“好看。”
“那就随便你玩吧。”少年揪着她的辫子把人拎回来,“不要折白色的梅花。”
“为什么?”
“像丧花。”
九郡主只折了两支花,一支红梅,一支黄梅。
少年高马尾垂下的小辫子被她塞满小梅花,头一歪,梅花满满的辫子随之滑下像天上下来的漂亮花神。
九郡主笑得弯下腰,少年报复心起,转头便将被她揪秃的两根梅花枝插她发里。
九郡主看着少年亲手雕刻的冰灯一只只撞碎在瀑布的水流下,试图以此转移话题。
“阿月阿月,灯碎了。”
少年放过她,俯身捡起一只还算完整的冰灯,食指指尖点住灯的底托,冰灯便在他指尖轻盈旋转。
九郡主看了会儿后也将灯放到自己手指上,失败了几次终于熟练地转起了灯,她甚至还能转着转着将灯抛起丢给少年。
少年抬指接住,冰灯重新在他指尖无所顾忌地旋转。
“给我给我。”九郡主来了点兴趣,招手催促道,“我保证能接住。”
“接不住怎么办?”
“接不住就再来一次。”
“要是灯摔碎了呢?”
九郡主迟疑:“说的也对……”
少年指尖屈起,掌心向上稳稳拖住那盏冰灯,笑吟吟地哄骗道:“你叫我一声夫君,给你多雕一朵花。”
“当真?”
“当真。”
九郡主张口便来:“宋月月。”
少年哼笑:“你再说一遍?”
“宋月月,宋月月,宋月月。”九郡主竖起四根手指,“你要雕四朵花哦。”
少年将灯背至身后,微抬下颌,眸光凉凉地睨她:“你又没叫我夫君,还想诓我给你雕花?这世上哪有什么便宜的事儿?”
九郡主“唔”了声,学着他双手背至身后,笑意盈盈地一歪头:“可是宋月月本来就是我未来的夫君呀。”
少年:“……”
九郡主挨过去,用脑袋轻撞了下他肩膀,撞掉几朵小梅花,闹腾中他辫子里的梅花倒是快掉光了。
她偷偷拍了下他衣裳上掉的小梅花说:“宋月月。”
少年低头。
九郡主:“宋月月。”
六朵花了。少年想。
九郡主上瘾似的一声声慢悠悠叫着:“宋、月、月,宋月月,宋月月……”
&nbs p;高一声的“宋月月”,低一声的“宋月月”,拖长音调的“宋月月”,短促的“宋月月”。
一声又一声的宋月月像是某种禁咒撞破他心脏的桎梏,恶狠狠挤入某处隐秘的角落。
少年笑了起来,在她又一次玩儿似的叫他“宋月月”时,缓声应道:“嗯。”
“宋月月。”“嗯。”
“宋月月。”“嗯。”
“宋月月。”“嗯。”
夫君。
“嗯。”
九郡主牵住他的手,强自镇定道:“我方才没有说话,你应什么?”
“我知道。”少年反握住她的手揣入大氅中,懒懒道,“我应呢,是因为我知道你在心里叫我。”
她没再说话,忍不住地弯起嘴角。
他俩站在岸边聊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某个安静的瞬间,梅花围住的一汪幽潭有人撑不住哗啦一声冒出个脑袋,水花四溅,像个水鬼,满脸冰霜地盯着岸上那两个幼稚的人。
九郡主戳了戳少年的胳膊:“阿月,她出来了。”
少年哦声,并不意外:“我还在想她能继续闭气坚持多久,比我想的还能撑。”
他俩早发现潭水里藏了个人。
脸色苍白的女人如同女鬼,冷冰冰盯着他二人:“你们戏弄我?”
“戏弄算不上,只是好奇为何这种天气会有人藏在这么冷的潭水里埋伏。”
九郡主蹲在岸边捯饬着少年的冰灯,她能发现潭水里藏了人还得归功于少年的灯,光线虽暗,却也足够让她隐约瞥见潭底的一团黑影。
九郡主说:“你是何人?为何要藏在这里?”
大约是月色不足以照亮眼前的一切,再加上潭水着实幽冷,女人的睫毛上还沾着碎玉似的水珠,眼前的视线略显朦胧,便没能第一时间瞧清九郡主的脸。
女人似乎身上有伤,浮在水中警惕地不动,时刻防备岸上的二人:“我倒想问问你们是何人,又是玉千雪派来戏弄我的人?”
她冷笑道:“他又想来猫戏老鼠的那套?看我垂死挣扎究竟能给那种变态带来什么乐趣?我劝你们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九郡主诧异地与少年对视一眼,少年将大氅披到她身上,顺手将她头发捞出来,转眸瞧着水里的人淡声道:“聊天归聊天,可千万别把我们和玉千雪那种人混为一谈。”
九郡主肯定点头道:“我会恶心得连今天的晚饭都给吐出来。”
少年提醒道:“你今夜没吃饭。”
“哦,我等会儿回去吃。”九郡主不以为意,接着与水里的女人说话,“虽然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既然你也讨厌玉千雪那个糟老头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现在至少不算是敌人,所以你要不要先上来再说?水里不冷么?”
她朝水里的女人伸出手。
月亮从乌云后露出个头,月光幽幽洒下,在她伸出手的瞬间,水里的女人眼睫轻轻一颤,水珠坠落。
她终于看清九郡主的脸,瞳孔骤缩,失声:“听雪?!”
她的神情不似惊惧,反倒像是不敢置信的狂喜,好似即将溺死之人终于抓住某根救命稻草,她甚至不受控制地伸出手。
九郡主愣了下,眼见着水中那女人越来越近,水中涟漪泛滥,女人眼底破碎的狂喜过于浓烈,让人不得不正色。
九郡主眉眼低垂道:“你与陆听雪是什么关系?”
她没说陆听雪是她外祖母,是怕水里那女人与陆听雪有所仇怨,总之防一手是不会有错的。
水中那女人已浮至岸边,她好似没有听见九郡主说话,嘴唇惨白,神情也似易碎的冰娃娃,她颤抖着手想要去触碰九郡主的脸。
少年抬手挡在她面前,似笑非笑道:“说话归说话,不要随便动手动脚,我会不高兴的。”
九郡主挨着他胳膊说:“我觉得她不像坏人。”
少年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好人也不能随便碰你的脸。”
九郡主决定顺着他,主动往后挪了两步与河里的女人拉开距离,提醒道:“我们还是这样说话好了,你与陆听雪究竟什么关系?你不说你是谁,我们没办法继续下一步,顺带一提,玉千雪也是我们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还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是吧?”
河里的女人眸色一僵,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女并非她认识的陆听雪,神色一凛,眸色却依旧有些恍惚,声音虚幻道:“你与听雪又是什么关系?”
九郡主指着自己的脸:“我以为我这张脸已经能说明了。”
“你与听雪……”她有些说不出话,顿了顿,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九郡主,干涩地咽了咽嗓子,极艰难地说,“我、我、青……”
少年眯了下眼睛:“你是陆青霜?”
陆青霜怔然。
九郡主蹭一下站了起来:“陆青霜?那不是我五师父曾经的好姐妹吗?”
陆青霜愣愣地看着她:“你五……”
九郡主当场给她展示了一番什么叫做青衣斩,以此证明自己确是听雨阁前任阁主的亲徒弟:“我五师父是陆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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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霜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从寒狱里逃出来,原本她是没机会逃掉的,但今日不知为何寒狱的看守忽然少了许多,她被关押这段时间观察过许多狱卒的脸,甚至在每一次被玉千雪猫戏老鼠般折磨时,依旧能够清醒地记住寒狱的部分路线。
寒狱有一条暗道是通往寒山的一潭幽池,这件事是很久以前阁里的人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