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谢清醒的棺不同,金玉贵当年沉棺时担心留下痕迹,怕被人发现谢清醒的沉棺位置,便命人坠下压棺重物后立即斩断绳子。
这会儿为了成功起棺还真是得费不少力气。
br /> 寒池里的水漾出池岸,洒了一地,很快又结成冰花。
少年和封无缘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他们起棺。
过了片刻,封无缘自言自语似的说:“还有五日,碎玉蓝开花。”
少年眼眸微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慢慢攥了攥手指,内力还没完全恢复。
五日后,恰好也是他取下封蛊钉的那天。
碎玉棺抬出寒池那一瞬间,池面猛然结上一层薄冰,好似是寒池在为冰棺里的人离去而感到哀伤,却也只是一瞬,薄冰碎裂,池水咕咚。
碎玉棺通体冰蓝,寒气逼人,冰壁影影绰绰显出一抹人影。
碎玉棺开。
谢清醒双眸轻阖,白发与身下的冰棺几乎融为一体,英俊的面容结满白霜,睫毛尖沾着一颗颗似珍珠的透明冰珠,一袭青衣如旧,安静地躺在碎玉棺中。
他的手指还保持着抓着什么东西的动作,至死也没有忘记牵着陆听雪一起沉睡。
可惜陆听雪不在他身边。
他身边只有一柄寒霜满身的青色长剑。
封无缘看了会儿谢清醒,眼中情绪翻涌,但他很快恢复正常,低哑道:“青行剑。”
他拿起那柄冰封许久的青色长剑,偏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少年:“谢清醒在你这个年纪时曾一剑斩千军,你作为他唯一承认的徒弟,能做到何种程度?”
少年眼梢一动,终于将目光从谢清醒沉睡的面容上移开,乌黑眼底映着那柄许久未见天日的青行剑,不言不语的模样像极了沉睡的谢清醒。
半晌,他才慢慢抬起眼睫,目光平淡地望进封无缘的眼底,容色寡淡,不轻不重道:“封师兄,你是不是过于信任我了?”
那么多人一起筹谋多年,谢青絮甚至为此付出生命,只为二十年后颠覆历史的这一天,如今,封无缘却将最重要的一注压在从未参与过他们计划的少年身上。
若是计划失败,他们所有人都可能葬送在北域。
封无缘说:“我信任的是小九与谢清醒选中的人。”
顿了顿,他眼底露出一点笑:“除此以外,我个人对两年前那位给我留下一堆马匪耳朵做谢礼的怪脾气少年也很有信心。”
少年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想起他下午和他说的那个有趣的计划。
杀元帝,合三域。
还天下太平。
这就是谢青絮付出生命也要达成的最终目的。
·
夜幕沉沉笼罩下来。
北域沿海停靠数十艘华丽长船,船下海浪翻涌,明火闪烁中,最前方一艘奢靡的船顺利停靠岸边。
北域下雪了。
一名相貌年轻的女人披着青羽长袍缓步走下船,姿容清丽,眉眼含笑。
身边有一位少女为她撑伞。
青羽长袍的女人问:“可打听到他们人在哪里?”
少女答:“打听到了,少主与月主已经在金楼住下。”
青羽长袍的女人思索片刻又道:“还有谁在?”
少女答:“周不醒。”
“你知道我想问的是谁。”
少女停顿片刻:“逃婚的九郡主也在。”
“逃婚的九郡主?你们都是这样称呼她?”
青羽长袍的女人走下岸,站在冰封的北域外围,抬起眼。
此地距离凉城还有不到五十里的路程,最迟明日便能抵达凉城。
青羽长袍的女人笑了声,语气却比北域冰雪还要冷:“那你们也该平等地称呼月主为逃婚的月主殿下。”
少女低下头,改口:“月主夫人也在。”
青羽女人拢了拢衣襟,仰头凝视远处的寒山雪顶,喃喃:“还有五日。”
后面有人忽然跑上前:“眠师,中原变天了!”
·
十日前,京城,皇宫。
“陛下驾崩了——”
丧钟鸣响三天三夜,京城如十年前揪出北域细作阳王王妃谢青絮那般动荡不安。
r /> 楚今朝手持长刀,于登基的大殿之中亲手斩下扬言不服的四皇子头颅。
“四皇子,楚今安,真实身份乃二十年前北域偷龙转凤换来的细作,人证物证皆在,诸位可有异议?”
血流至诸君脚下,大殿之中无人置喙。
王灵灵与戚白隐分别立于她左右,他俩的任务便是保证楚今朝今日能够顺利登基。
不服者?
斩。
楚今朝装聋作哑蛰伏多年,私下早已与朝中大臣共通一气,今日更是一并揪出十数名各国细作与叛国者,殿中除了想要争夺皇位的人,根本没人敢提出异议。
朝中元老与重臣都站在她身边,便更无人胆敢置喙。
跟随先帝多年的大太监手捧先皇留下的登基遗诏率先跪下,双手伏地,颤抖着声音大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继而便是此起彼伏的高呼,殿中的金柱模糊映出坐上天子之位的少女面容,凝重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
吾皇万岁传出宫外,传入三域四国。
·
九郡主堆完最后一个雪人,仰起头,迎面落下一片冰冷的雪,她抬指摸了摸融化的水,仰望远方的寒山雪顶,喃喃自语。
“又下雪了。”
她转过头,模糊地看见一抹自远处而来的熟悉身影。
少年自寒山踏雪而来,换了件月色的大氅,发上的银饰映出路边的雪色,他察觉到什么,抬眸看过来。
她拽了拽衣裳上的绳结,眉开眼笑地朝他跑了过去。
“阿月,我堆了好多雪人!”
少年敞开大氅将她接了个满怀,被她拉着去认那些雪人。
她指着圆滚滚的小雪人:“这是大师父。”
“这是二师父。”披着红色斗篷的雪人。
“这是三师父。”手握柴刀的雪人。
“这是四师父。”抱着金算盘的雪人。
“这是五师父。”手持飞叶的雪人。
“这是云澜,那个是云渺……”
“旁边的是周七两和宋长空,还有陆青云和陆青风……”
“我还堆了小钰和苏大夫夫妻俩,是不是特别像?”
少年低眸瞧着这堆缩小版雪人,昧着良心道:“嗯,栩栩如生,不愧是你。”
九郡主骄傲了,牵着他温暖的手,弯腰挨个介绍道:“这个是金掌柜,这个是无极岛的副岛主。”
她指着旁边两只说:“阿月,你能看出来这两个是什么吗?这么像,你肯定能猜到!”
少年迟疑:“兔子?”
“是天鸳,是天鸳啦,怎么会是兔子?我明明很努力给它们捏了个长长的脖子。”九郡主为自己找借口狡辩道,“一定是时间太久我忘了天鸳长什么样,以后回无极岛的时候要再去仔细看看它们。”
少年忍笑:“嗯,看,一定要看,回无极岛后第一时间就去看。”
不仅要看,还要再烤两只吃。
走到末尾,九郡主指着其中一个说:“这个是小王爷。”
少年点头:“这个最像。”
九郡主纳闷:“为什么他最像?”
“因为看着最欠揍。”少年说。
“……”
九郡主摸摸下一个雪人的脑袋,郑重道:“这个是我六姐楚今朝,我和她在京城一直假装不和,其实我是私底下替她打听消息,假装吵架的时候互相传递信息。”
她特地给楚今朝的雪人做了个皇帝才能戴的冕冠,因为楚今朝从小就决定要做皇帝。
少年转眸看向最后两个雪人。
九郡主搓搓捂不热的手,仔细介绍道:“这是我阿娘和外祖母,穿着青衣笑得很温柔的是阿娘,穿着红梅白衣的是外祖母。”
少年嗯声,垂眸看着那两个雪人,神色认真道:“阿娘好,外祖母好。”
九郡主愣了下,抬头对上他含笑的黑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那两句话什么意思,突然扭开头,指着最后一个雪人结结巴巴说:“我、我那个,没见过外祖父,所以只能凭想象堆了一个外祖父陪外祖母。”
少年的目光落在那个雪人上。
青衣持剑,恰是谢清醒行走江湖时最明显的特征。
少年眼睫抬起又落下,雪花从眼前飘过,声音很轻:“外祖父好。”
谢清醒毫无回应。
末了,少年转眸睇着九郡主:“阿九,你是不是少堆了两个雪人?”
她佯装没听懂:“没有呀,我都堆了的。”
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她的脸:“我们的雪人呢?”
九郡主眨了下眼,在他危险的凝视下扑进他怀里,拉起衣裳后面的帽子,两个脑袋一起被白色帽子遮住。
视野昏暗。
“看,这不就是吗?”
她偷偷亲了下他嘴角。
不敢光明正大地堆两个雪人亲亲,只好假装雪人去亲亲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