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小院。
黑暗中,戚白隐蓦地睁开眼,瞳眸溃散, 须臾后,虚幻的目光渐渐凝聚。
他听见身旁有女人的呼吸, 挨着他颈窝, 他有点不习惯地偏了下头,头微微地疼, 一瞬间涌进来的记忆让他不得不屏住呼吸。
王灵灵整个趴在他身上,像一只八爪鱼,缠得他呼吸困难。
戚白隐闭上眼缓了会儿,抬了下僵直的手臂, 小心翼翼将她从身上弄下去,迟疑着给她掖了掖被子,一边摸黑穿衣裳,一边将地上散落的女人衣衫捡起来一一折好放在床边。
他没有再躺下,而是就着黑暗凝视她许久,门外三更锣鼓响,他嘴角掀动,低哑开口。
“王灵灵, 我要回无极岛了。”
床上装睡的王灵灵倏地睁眼,似是察觉到什么,一把掀了被子,又惊又怒道:“戚白隐你什么意思?恢复记忆就想吃干抹净不算账?”
戚白隐:“……”
王灵灵气得站在床边拿枕头甩他,甩完还不解气, 双手叉腰居高临下俯视他, 冷冷道:“行, 你有骨气,回去就回去,回去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我。”
戚白隐:“我……”
王灵灵抓起床上的东西往他脑袋上砸,像只被拔了毛的孔雀:“你闭嘴!负心汉!臭男人!”
戚白隐:“不是,我……”
王灵灵扔完了从床单被褥,实在没有东西可扔,正怒气上头地打算拆了床头柜打他一顿,随后就听见他无奈地开口。
“我回去准备聘礼。”他怀里抱着两个枕头,说,“然后来京城,向你提亲。”
王灵灵拆床头的动作卡住。
·
季炎鹤死了。
这件事谁都没想到,云澜将无极岛最好的续命膏用在季炎鹤身上,结果昨晚他还是无声无息地死了。
死亡时间大约在他们赶往玉琉原住处的那会儿,显然是有人掐着这个时间点故意弄死的季炎鹤,于是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无极岛众人再次提了口气,继续日夜不分地忙碌。
九郡主一觉睡得舒舒服服,早上开门第一眼就看见一袭红衣的少年坐在她门口的台阶上编花绳,鲜红衣摆静静铺散在青石地面上。
叮铃。
她隐约听见风铃声,悄悄走到他身后想要吓他,脑袋伸过去之后却发现他手中拿着先前送她的那枚天青色釉瓷风铃,正在给风铃系编好的红绳。
九郡主收回手,转而蹲在他身前,好奇地看着他编花绳系在风铃上面。
等他系好红绳,她将手中的两根蓝色的发绳递给他,乖乖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要编新发髻,最好是能将风铃系在头上的那种。”
“你这是在为难我。”
风铃这么大一个,如何系在她头发上?她若喜欢,下次弄个铃铛大小的试试。
头发编好后,九郡主腿也蹲麻了,还没站起来就被少年从后面拥住,她嗅到一股浓郁的香味,不是他身上独有的那种带着点暖暖气息的香味,而是手工研磨出来的那种花香。
“阿月,你用香粉了?”
“没有。”
“可是你身上有一股像是桃花,又像是梨花的香味?”
“哦,可能是早上来的路上经过桃花林染上的。”他下颌搭在她颈窝里,压着她头发,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九郡主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发现他脸色苍白,他皮肤本就冷白,这会反倒像是失了血的惨白,有种病气的美感。
“你生病了?”她皱眉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冰冰凉凉的,疑惑,“可是怎么是凉的?你不是早上过来的吗,你在外面坐了多久?”
也没多久,回来后就一直坐在这里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了。
少年将风铃系在她腰间的腰封上,指尖随意拨弄了两下道:“阿九,我想吃你做的鱼,加椒的那种。”
“水煮鱼片?”
“差不多吧。”
九郡主拉着他站起身,去后面小天池里捉了条鱼绕去厨房,刚将碗筷摆上桌,六郡主与小王爷凑巧也来了。
小王爷:“哎,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一大早上吃得这么丰盛呢?”
小王爷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下。
少年耷拉着眼皮看他。
小王爷顿住,小心地朝六郡主身边挪了挪,同六郡主耳语道:“你有没有发现他今天怪怪的?精神萎靡的样子,他比我们来得还早,他俩昨天……嗯???你俩昨天住一起了?我不同意!”
少年掀了掀眼皮,脸色依旧苍白,眼风却像软刀子刮过去。
险些被刮光头的小王爷讪讪闭嘴。
少年嗤声:“要你同意做什么?”
小王爷蹭地蹦起来:“你们真!”
九郡主往少年碗里夹了两片鱼:“吃饭。”
她又夹了片鱼:“楚随允一向脑子不好使,你和他 较什么真?”
小王爷:“?”
小王爷张了张嘴:“再怎么说我也是你长辈,直呼其名不太好吧?”
六郡主也往他碗里夹了片鱼,温和道:“楚随允,闭嘴,吃饭。”
小王爷:“……”太丢面子了。
吃完早饭,少年脸色好了不少,九郡主以为他是饿的脸色不好,这会儿吃饱了应当无大碍,便松了口气,踮起脚摸摸他毛茸茸的头发,顺便将他辫子上的普通绳结系成蝴蝶结。
少年垂眼看着她,在她抬起头时将她摁进怀里,下颌蹭了蹭她耳朵。
九郡主扒拉着他胸口的银饰说:“压着我脸了。”
少年松开她,一点点抚过她脸上被压出来的印子,又牵起她手腕压到自己脸上,手链将他的脸压出差不多的印子,笑了下:“同款。”
九郡主扭过头,指使他和小王爷一块儿洗碗,小王爷金尊玉贵从没做过这种粗活,理所当然地手滑摔了两个碟子和两个碗。
少年看着脚边的碎渣,沉吟片刻,将自己手里的两个碗也递给他,难得对他有了点好脸色:“来,继续摔。”
小王爷:“我觉得你是在看不起我。”
少年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忽而想起什么,抬手将衣裳上的银饰一一摘下。
r /> 小王爷警惕:“你想干什么?不要试图用那些东西来暗杀我!”
少年没看他一眼,将叮叮当当的银饰放到一边,挽上两截黑色袖子,随手捞起一只碟子继续干活。
小王爷:“……我突然发现你洗碗的动作很熟练。”
此时,坐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的两位正在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少年身上。
六郡主说:“阿酒,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
九郡主轻快道:“阿月呀。”
“我是说真名。”
九郡主扫开一片飞花,微低着头,缠着绷带的后颈裸在空气中,声音依旧轻快:“还是阿月,对我来说他就是阿月。”
“只是阿月?”
“只是阿月。”
六郡主有些摸不准自家妹妹究竟知不知道那个阿月的身份,又是否知道他是个多么危险的人,她怕进一步会意外伤及他们的感情,退一步又怕阿酒受伤。
“那你知道苗疆的少主叫什么名字么?”
“我知道他名字干嘛呀?”九郡主瞧见一片卡在缝隙里扫不出来的枯叶,蹲下去,背对着六郡主说,“反正我都逃婚了,以后也不会再回去嫁给那个苗疆少主,名字不重要啦。”
“……我觉得还是蛮重要的。”六郡主迟疑着说,“或许你该知道,苗疆的族长姓宋。”
九郡主揪出那片枯叶,扔进一堆垃圾中,笑着回头,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不,我的意思是,苗疆族长有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随她姓,苗疆只有……”
廊檐下传来少年波澜不惊的声音:“阿九,碗洗好了。”
九郡主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真棒,你已经成长为洗碗小能手啦。”
少年抬手触碰着颈部的同款绷带,凝着她竖起的拇指,瞳眸漆黑,认真道:“阿九,我有话想同你说。”
“现在吗?”
“现在。”
“不能在外面说吗?我还没有扫完诶。”
少年转眸瞧了眼抱着扫帚从头到尾没扫过一片树叶的六郡主,她微抬着下巴,审视地扫着他。
九郡主懂了,同六郡主说了声,便将扫帚立在墙角转头走向少年,走到一半想到方才同六郡主聊的话题恰好被少年打断,便回过头朝皱眉的六郡主笑了下,眼底的神采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阿九。”少年再次唤了声。
九郡主这才转身轻巧跳上两级台阶,注意到他衣裳上的银饰全都不见了,心生奇怪:“你衣裳上怎么没有亮闪闪的东西啦?”
少年看了眼她白皙的脸颊,实话实说道:“继续留着的话,以后不方便抱你。”
九郡主愣了下,压着嘴角的笑一头扎进他怀里,不知碰到什么地方,他闷了声,她仰头:“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