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仍在抑扬顿挫。
“……咱们修帝仁慈,念在好歹叔侄一场,便派人十里红妆送那九郡主出嫁。”
楼梯边站满了人。
“虽说是要送她嫁去苗疆那等地方,可不论怎么说,九郡主已有十七,十七岁仍未婚的女子可是要被左邻右舍嚼舌根子的,再拖下去依着那九郡主的性子,许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阿九。
身穿黑底红边短衫的少年缓缓停下脚步,波澜不惊地抬起眼,静静地看着砧板上那条聒噪的鱼。
说书人浑然未觉,再次拍下惊堂木,眉飞色舞道:“修帝心肠仁慈,即便九郡主丢光了皇家的面子,可也愿为九郡主着想。谁知那九郡主竟不领情,表面答应,暗中却要挑战咱们大庆的威严,方到边关那一夜便与一神秘男子私奔……”
满座哗然。
比起九郡主“放荡不羁”的无聊故事,人们更喜欢听“郡主与神秘男子私奔”的八卦。
说书人借着喝水的动作将杯子挡在唇边,遮住一丝得意的笑。
人们追问那男子是何人,九郡主与那男子又是何种故事。
说书人按着话本子里的故事胡诌一通,将九郡主描述得如何如何不知羞耻,将那男子描述得如何如何挣扎矛盾。
故事的高///潮戛然而止于一句意味深长的“九郡主便使鞭子将那男子捆住,迫使他与自己夜夜笙歌”。
满座听客正听得脸色泛红,这说书人最擅长讲述一些欲语还休的情节,说暴露罢,远不如话本子里描述的那样惊心动魄,说平淡罢,又委屈了这位说书人的才华。
听客们大多是本地人,都了解说书人讲书的本事,一听他停在这里就知道他在暗示打赏,嘘声过后一大群人心甘情愿送上打赏。
说书人这才满意地继续。
今儿这一场戏说书人赚得盆满钵满,收了场子 后数数银子,发现这次竟是近期赚得最多的,可想而知,九郡主和那神秘男子的续集将成为他的财富密匙。
说书人那叫一个高兴,路上买了坛酒,拎了只烧鸡,骂骂咧咧踹开一个蹲在路边的小乞丐,哼着淫///词编出的艳///曲拐了个弯,美滋滋走进自家小院,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忘关门,欲转身去带上门。
吱嘎。
身后传来幽幽的关门声,落栓的沉声敲上说书人心头。
说书人莫名颤了颤,警惕地回过头,只见一名眉眼干净俊秀的小少年正站在屋檐下的那半块阴影里。
正是黄昏,微微泛红的夕阳余晖将生了青苔的台阶一分为二,少年踩着一双黑色短靴踱步而下,靴边坠着两条银月亮形状的银色链子。
说书人质问他是何人,谁知嘴巴方张开,舌头猛然袭上一阵汹涌的冷意,像刀,像洒了盐的冰刀。
少年施施然站在台阶上,修长双腿笼在即将逝去的余晖中,上半身隐入屋檐下的阴影,浓黑的眼映出一点夕阳的红。
“来自神秘男子的好心提醒,”少年微微一笑,“最好不要说话。”
说书人压根未将这种小毛孩子放进眼里:“你谁——啊!”
仅仅只是说出两个字,说书人顿时满嘴鲜血,一瞬的茫然过后便是钻心的痛。
说书人痛得弓起腰,捂着嘴,冷汗直流,浑身疼到细微颤抖。
少年似笑非笑:“不是提醒过你了吗?最好不要说话。”
说书人满眼惊恐,仿佛见到了鬼。
少年不紧不慢地屈起食指,一只拇指大小的蛊出现在他指背,小蛊乖巧地蹭蹭他手指,带着明显的讨好意味。
“它叫食人蛊,最为挑食,极不好养,因为它只爱吃人,而它最喜欢的部位偏偏又是舌头。说来也巧,它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今日倒是能让它饱餐一顿。对了,你想知道它是如何进食的吗?”
说书人显然不想知道。
少年对他的恐惧视若无睹,抬起一只手,隔着几步的距离,指尖轻点那说书人,仿佛将对方当做一块没有腌到味的腊肉。
“你说一句话,它就啃你一块舌头,从你的舌尖到你的舌根,等到舌头全部都吃完,它便会顺着你的嗓子向下爬,一点点吃掉你的喉咙进入你的身体,届时就会将你的身体当做温床,等下次饿了便紧着视野所及之处慢慢地将你从里吃到外。
“放心,它会将你的脑子留到最后再吃,让你能够清醒地感受着被一口一口吃掉的绝望。”
少年说得轻松,听在说书人耳朵里简直就阎王爷亲切的呼唤。
他不想死。
他不想死!
说书人跌跌撞撞扑到台阶前,想要抱住少年的短靴求他放过自己,喉咙不停地吞咽混着唾沫的血,唔唔唔地发出恐惧而含混的声音。
他甚至感觉不到舌头的疼痛,从身到心的恐惧已经足够杀死他好几次。
在他扑过去的那一刹那,少年轻轻侧身,衣裳上的银饰叮叮当当地响。
少年满脸嫌弃,好似没有瞧见说书人的痛苦,抽开门栓,转过身的同时岁月静好般自言自语着。
“沾到血的话,阿九会怀疑吧?”顿了顿,少年皱了皱眉,自顾自地提醒自己,“下次还得小心些,不能随便见血。”
身后的说书人眼睁睁看着那扇木门慢慢合上,被虫子啃食的舌头已经失去知觉,喉咙处传来冷冰冰的触感,滑腻又恶心。
说书人浑身狠狠一颤,猛地吐出一地混杂碎肉的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