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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番外六、孩子(4)

听到他这样的语气, 卓蕴立刻就心软了。

赵醒归有心事,从C2小楼回来后,他的情绪就不怎么好, 卓蕴故意没去问, 还以为撩他一下, 他会高兴一点。

她任由赵醒归抱着自己, 把手覆上他的手背, 问:“你爸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赵醒归没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像只小狗似的从后头蹭着她的脖子, 卓蕴又问:“是和孩子有关吗?”

赵醒归的动作停下来,整个人僵在那儿, 算是默认了。

卓蕴翻过身来看他,赵醒归垂着眼睑, 竟是不敢与她对视,卓蕴觉得好笑, 抬手摸上他的脸颊:“你干吗呀?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醒归嘴唇抿得很紧, 一副打死不开口的模样, 卓蕴爬起来,靠着床背坐好,拍拍自己的腿说:“过来。”

赵醒归翻身仰卧,双手撑着床面挪了几下, 把后脑勺搁在了她大腿上。他没穿上衣,上半身强健有力, 散发着浓浓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卓蕴低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 左手手指揉着他的头发, 他洗完澡后吹过头,没吹太干,头发摸着还有点潮,发丝儿乌黑细碎,能闻到洗发水的香味。

“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么?”卓蕴右手手指划着他的锁骨,偶尔还溜到突起的喉结上,“赵小归,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俩聊聊。”

赵醒归歪了歪头,把脸对向她的肚子,还是不说话。

卓蕴等了一会儿,问:“你想要孩子吗?”

赵醒归自欺欺人般地闭上了眼睛。

“多大点事。”卓蕴笑着说,“想要,咱们就要呗。”

沉默很久的男人终于开口,语速很慢:“上高中时,我怕自己不能做,怕你不要我,后来发现我可以,就很庆幸。后来,你说到孩子,那会儿我觉得还早,我都没到法定婚龄。再后来,我们结婚了,我没毕业,还计划出国读研,我就想,这事儿不急,到时候再说。就这么拖啊,拖啊,拖到现在,我爸都来问我了。”

卓蕴用手指绕着他的发梢,柔柔地问:“你爸问你什么了?”

赵醒归说:“问我们打不打算要孩子,如果想要,就要准备起来,宜早不宜迟,说不定要打一场持久战。”

卓蕴:“那你怎么说?”

赵醒归长长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她:“我想不好。”

卓蕴不太能理解:“这有什么想不好的?赵醒归,你从来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

赵醒归说:“没有人能保证一次就会成功,每一次,女方都要打好久的促排卵针,还要吃药,要麻醉取卵,再进行胚胎移植。而我什么都不用做,连取精都不用,我就只能看着,等着。一次不成功,这些事情又要让你再经历一遍,多次促排卵对身体很不好,我不想这样,我不想你遭遇这些,你本来就不用遭遇这些。”

卓蕴问:“你害怕失败?”

赵醒归摸上自己知觉微弱的大腿,没有正面回答:“以前我年纪小,不理解季飞翔的想法,现在我懂了,我已经自私过一次,我不想再继续自私。”

“可是……”卓蕴说,“赵小归,你怎么知道我会扛不住呢?”

赵醒归摇头:“这不是扛不扛得住的问题,这是一条单行道,走上了就不能回头。小蕴,我截瘫九年了,两年前去冻精也就是未雨绸缪,那会儿瘫了都有七年,我受伤的时候还在青春期,人都没发育完。医生说我米青子质量还可以,这个‘还可以’很难讲,没人能知道我这样一个天天坐轮椅的人,米青子到底还有没有用,我很怕我们会做无用功,试了一次又一次,让你吃遍苦头,却因为我的关系根本得不到好结果,到时候我……”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的表情,那场景仿佛已经在他脑海里发生过无数次,是一种深深的无能为力。

卓蕴知道这是赵醒归的心结,家里没人能体会到他的苦楚。作为一个男人,还是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他可以坦然地接受依赖轮椅生活,却在生育问题上陷入自责,旁人一句善意的问话都会触动到他敏感的神经。

聊到“孩子”这件事,卓蕴不禁想起两年半前的那个冬天,十二月,赵醒归念大四,她回国过圣诞假,两人去拍了一组婚纱照。

婚纱照是旅拍,去A省东海边的舟市拍摄,赵醒归开车带她去,摄影师那边开另一辆车。

摄影师叫柯玉,在业内小有名气,个子很高,长相英气,乍一见像个冷漠的拍照机器,熟了以后卓蕴就发现,柯玉的温柔其实都给了她的伴侣。

她的伴侣叫张有鑫,二十八岁,是赵醒归的朋友,赵醒归喊他“三金哥”。三金也是一位截瘫男士,并且比赵醒归情况更糟糕,是完全性脊髓损伤,腰以下一点感觉都没有,大小便完全失禁,两条腿比赵醒归的腿都要细一圈。就算是这样,三金还是跟着柯玉一起出来拍照,美其名曰给她做助理。

三金性格开朗,笑容阳光,是个社交牛逼症,到了目的地后不停地和赵醒归聊天、开玩笑,在他的插科打诨下,一对新人与柯玉、化妆师、另一位摄影助理很快熟络起来,几个年轻人间不再那么拘谨。

卓蕴是第一次见到柯玉和三金,拍摄间隙和柯玉聊了会天,问她和三金认识多久了,柯玉当时很茫然,想了想才回答:“认识的话,十六年了吧。”

“哇!这么久啦?”卓蕴问,“那你俩结婚没?”

柯玉摇头:“没有,不打算结婚。”

在冬日的大海边,两个女人倚坐在礁石上,耳边是不停歇的海浪拍岸声,卓蕴身穿婚纱,肩上披着羽绒服,不解地问:“不打算结婚?”

“对。”柯玉点起一支烟,眯着眼睛望向大海,“不结婚,不生孩子,说好了的。”

卓蕴:“这样啊。”

柯玉把烟盒、火机递给她:“要吗?”

卓蕴抽出一根烟,拢着手点燃,问:“家里……不催?”

“催什么?”柯玉神情洒脱,笑容爽朗,“人这辈子就几十年,简单点吧,想做什么就去做,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不用管别人怎么看。我不认为我能做个好妈妈,至于三金……”

她望向不远处坐着轮椅都不消停、弯腰用小铲子兴致勃勃在挖沙的张有鑫,摇着头翻了个白眼,“他就是个棒槌,自己都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卓蕴哈哈大笑,视线从张有鑫身上移开,看向了赵醒归。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端坐在轮椅上,正脸抽抽地看张有鑫挖沙。突然,他转头向这边望过来,卓蕴手里夹着烟,冲他一笑,赵醒归愣了愣,大概想不通两位姐姐怎么抽起烟来了。

拍完照,回程的车上,卓蕴告诉赵醒归,柯玉和张有鑫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生孩子,她兴奋地说:“我觉得他们这样很酷哎,谁规定人一定要结婚生孩子?就一直谈恋爱,也很不错啊。”

赵醒归当时没说话,只专心地开着车。

大概,从那时候起,他内心就在拉扯了吧?

……

“咱们试都没试,你怎么知道呢?”卓蕴没提柯玉、张有鑫的事,想起几年前的另一些事,皱着眉说,“赵小归,你又来了,还记不记得那会儿你腿开始发麻,你是怎么想的?你都不敢告诉你妈,说怕她失望。后来结果多好呀,你腿能动了,能站起来了,你现在还记得你腰以下一点儿没知觉时的事吗?那会儿你腿软得跟俩面条似的,记不得了吧?所以咱们得去试,试了才知道,你光想没用。”

“可我没法帮你分担。”赵醒归还是很纠结,“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去承受这些,明明是我的原因……”

“不是啦,赵小归。”卓蕴摸着他的脸颊,组织着语句,“你要换一个角度去想问题,不要钻牛角尖。试管婴儿是一种新的技术,是科学发展才有的产物,它的出现是来帮大家的,比如像我们这样的夫妻,它又不是来害人的。你要这样想,如果没有这样的技术,很多夫妻就会绝望,因为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好多人因为这个技术的帮助而有了自己的孩子,至少它给了大家一份希望,不是吗?失败率肯定有,但这不是你恐惧的理由,你不能被董教练和他前妻的事吓到,他们做试管是十几年前了,那时的技术和现在没法比。赵醒归,赵醒归……你看着我。”

卓蕴掐住赵醒归的下巴,迫使他看向她,“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想要孩子吗?说实话。”

赵醒归与她对视许久,眼睛里浮上一层水汽,嘴唇翕动着,好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来:“想。”

“那不就得了。”卓蕴心里如释重负,微笑着说,“我从现在开始戒烟戒酒,等咱们办完婚礼,就去医院做个检查。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做手术前都说你不紧张,不害怕,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也一点不紧张,不害怕。我愿意做妈妈,因为你是孩子的爸爸,明白吗?”

“嗯。”赵醒归闭上眼睛,转过头把脸颊埋在她小腹上,卓蕴知道他在掩饰什么,可是,她不想那么轻易放过他,这个夜晚如此美好,她还穿得这么性感,哪能……就这样浪费?

刚才没弹完的钢琴曲又被卓蕴重新弹起,手指跳跃在男人厚实的胸肌上,赵醒归的呼吸很快就急促起来,喉结不停地滚动,卓蕴趁势低头去吻他的唇,还不忘加上一句调侃:“小哭包。”

赵醒归:“……”

“做么?”卓蕴咬住他的耳垂,“回来了,还没做过。”

赵醒归脸颊上漫出两抹粉色,喉咙里溢出一个短音:“嗯……”

“那就别磨蹭了。”卓蕴推了他一把,赵醒归又慢吞吞地把自己从她腿上挪开,靠在了另一边的床背上。

卓蕴很熟练地帮他拆掉纸尿裤,看了眼床头灯,问:“要关灯吗?”

“不要。”赵醒归摆好双腿,转头看她,“我想看着。”

卓蕴眼波里尽是风情,嘴角含笑:“看什么啦~”

“什么都要看。”赵醒归的眼睛里烧起两团火苗,伸手扣住卓蕴的手腕,将之拉去某个地方……

——

赵醒归的心结解开了,把他和卓蕴的决定告诉给父母和边琳,几个大人面上淡淡地说“你们决定了就好”,私底下都大松一口气。

说白了,这事儿的关键就是赵醒归,对大人们和卓蕴来说,孩子只是其次,要不要真没所谓,他们最担心的其实是赵醒归会因为这件事而受伤害。没人给他压力,他自己跟自己较劲,只要他没想通,那不管是“试着要孩子”还是“坚持不要孩子”,他都会很痛苦,大家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信。只有他自己想通,和卓蕴敞开了聊,这事儿才算真正解决。

确定办完婚礼就去医院做检查后,赵醒归不再胡思乱想,整颗心都安定许多,于是就想起他的老队友们。

回国后,赵醒归一直在准备创业的事,还没去过钱塘轮椅篮球队,向爸爸做完项目汇报,他终于有时间去队里看看。

钱塘轮椅篮球队还在老地方训练,赵醒归自己开车去体育馆,划着轮椅进到场馆后,看到一片热火朝天的训练景象。

近二十个坐轮椅的男人在场上跑圈,打头的不再是王侃,而是季飞翔。季飞翔刚满三十岁,样子没怎么变,依旧清秀白净,把轮椅划得飞快,控制着跑圈节奏,后头跟着一串龇牙咧嘴的队友。

赵醒归看到王侃已经落在队伍最后,王侃快要四十岁,两年前就已卸掉队长职务,让季飞翔接任。赵醒归又看到刘坤、魏浩、方梓宸等熟悉的老队友,发现少了几个人,比如陈昌和朱振都已退役,同时,队伍里多了五、六个生力军,年龄都才二十出头,一个个脸庞稚嫩,体力却很充沛。

站在场边吹哨的不是徐涛,而是年过四十的夏炜平,他穿着长裤走来走去,不仔细看,看不太出他单腿是假肢。夏炜平第一个看到赵醒归,惊讶得哨子都从嘴里掉出来,大声喊:“小乌龟!你回来啦!”

听到这声叫,跑圈的轮椅长队顿时乱了,季飞翔直接离开队伍朝赵醒归冲过来,赵醒归张开双臂,探出上身,季飞翔伸长胳膊与他搭在一起,算是一个轮椅上的拥抱。

“什么时候回来的?”季飞翔很激动,“两年没见啦!你真就一次都没回来过!”

几个小队员看到赵醒归都一脸好奇,不知道他是谁,等王侃介绍完,他们才惊讶地张大嘴,赵醒归可是进过国家队的人,绝对是他们的偶像。

季飞翔让几个年轻队员继续去训练,带着几个老队员在场边围着赵醒归聊天,赵醒归看夏炜平回到场上,问:“老夏做教练了?”

季飞翔说:“老徐六十多啦,说再干两年就退休,外头教练也不好招,这活儿没几个钱,老夏挺感兴趣,老徐就让他去考了个证,带他两年再交接,也算给老夏解决就业问题。”

“老徐呢?”赵醒归看看周围,没看到徐涛的身影。

刘坤说:“去医院看病了,老毛病,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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