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海面签前的最后一个周日, 卓蕴来紫柳郡陪伴赵醒归,两人避开烈日,躲在房里吹空调。
再过十来天, 赵醒归就要参加期末考,最近学习越发紧张, 还要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 勤加锻炼, 不能生病, 为七月初的手术做准备, 日子过得很忙碌。
赵醒归做了会作业后打算休息一下, 划着轮椅来到卓蕴身边,她正窝在沙发上看书,怀里抱着一碗小番茄, 见他过来, 就伸长两条腿搁在他大腿上, 脚趾还使坏地去蹭蹭他的肚子。
赵醒归捉住她的脚, 已是初夏, 卓蕴习惯赤脚穿鞋, 光着的脚丫子上还涂着亮闪闪的蓝色指甲油。赵醒归低头细看, 又挠挠她的脚底板, 卓蕴立刻挣扎起来:“干吗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懂吗?”
赵醒归放过她了, 手指轻抚她细腻的脚背皮肤,说:“你的脚很漂亮。”
卓蕴慵懒地赖在沙发上,冲他抛个媚眼:“姐姐全身都很漂亮。”
赵醒归:“……”
见他脸红红的不知在想什么,卓蕴恼了, 抓起一颗小番茄冲他丢去, 又被赵醒归眼疾手快地单手接住, 丢进嘴里。
卓蕴放下番茄碗,像只猫般地蹭过去,爬到赵醒归腿上坐下,他立刻环住她的腰,与她接了个番茄味的吻。
亲昵过后,两人聊起天来,赵醒归说:“卓老师,你知道季飞翔吧,他月初去打春季联赛,被选进国家队集训名单了,下个月要去北京参加集训,如果表现好,十月份会去日本打比赛,争夺明年残奥会的门票。”
“他这么厉害的吗?”卓蕴说,“可我觉得你比他打得好啊。”
赵醒归摇头笑:“怎么可能?我比他差远了,单说体力我就不行,还得多练练。”
卓蕴打量着赵醒归的身材,这几个月他们隔三差五会见面,她的观感就不那么明显,回忆去年九月与他初见时的场景,发现赵醒归真的结实了许多。他的臂膀已经很有力,以前单薄的胸膛现在都变得厚实起来。
卓蕴伸指戳戳他的胸肌,软软地说:“赵小归,你要是去做手术,辛苦练出来的肌肉是不是又要不见了?”
赵醒归耸耸肩:“可能吧。”
“那多可惜,好不容易不是排骨将军了。”卓蕴依偎在赵醒归怀里,很喜欢他拥抱她的感觉,那叫什么来着?啊,男友力,安全感爆棚。
赵醒归说:“肌肉没了,以后可以再练,不能因为要做手术,现在就不练了,我都习惯了每天做几组力量训练,出出汗,挺爽的。”
他拿出手机给卓蕴看一段视频,视频里是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用翘轮技术下楼梯。
那不是普通的几个台阶,而是在一个大广场上,宽宽的几十个台阶,那人手臂粗壮,翘起前轮,就用双手掌控大轮一阶一阶往下落,每落一阶,轮椅就颠一下,卓蕴看呆了,觉得好危险啊,这人可真厉害。
“我也想学这个。”赵醒归说,“轮椅技巧有很多,我都还没学会,等学会了,生活中会特别有用。”
卓蕴担心地说:“这也太危险了吧?”
“所以要从最简单的练起,循序渐进。”赵醒归抱紧她,把自己的心得体会讲给她听,“以前我控制体重,是不想让苗叔他们太辛苦,现在我觉得,其实我应该练得更强壮些才对。只要我的手臂力量足够,很多地方我就可以自己去,高一点我也能撑上去,检查床可以自己爬,在外面上厕所也不用别人帮忙。我去篮球队训练,看到别的队伍里一些截瘫的运动员,特别厉害,连53座的大巴都能自己爬上去。”
卓蕴又惊又疑:“怎么爬呀?”
赵醒归用手势给她比划了一下:“大巴门那儿不是有三、四个台阶么,旁边有挡板和栏杆,就先坐在台阶上往上挪,然后用手撑着那些栏杆荡过去,荡到座位上。”
卓蕴:“……”
“听起来好辛苦。”她噘起嘴,“你是不是也要练出那种很粗的胳膊呀?”
赵醒归搂着她,用嘴唇蹭蹭她耳廓,弄得卓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哑哑地问:“你不喜欢吗?”
“不要太粗壮,我不喜欢猛男。”卓蕴坏笑,“我喜欢小鲜肉。”
正聊着,赵醒归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人,愣了一下才接起电话:“君杰?”
“我在家……行,你过来吧。”
他挂掉电话,卓蕴问:“谁啊?要过来吗?”
“胡君杰,我受伤前的同学。”赵醒归看了她一眼,“他高考完了,想和我见一面。”
半小时后,在紫柳郡篮球场,胡君杰和赵醒归一站一坐,随意地一边投篮,一边聊天。
六月天,室外的阳光很猛烈,篮球场白天太晒人,李贺霆他们都要晚上才会来玩,所以球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卓蕴说去给他们买冰奶茶,撑着一把遮阳伞就走了。
看到她离开,胡君杰才问赵醒归:“那是你女朋友吗?”
“是。”赵醒归右手运球,微微一笑,“漂亮吧?她人很好。”
“漂亮。”胡君杰由衷地回答,又问,“小乌龟,你是不是喜欢高个子女孩?”
赵醒归左手控着轮圈,轮椅转身后快速投篮,球进了。
“被你发现了。”他回头看一眼胡君杰,抬抬下巴,问,“考得好吗?”
胡君杰说:“还可以,正常发挥。”
“志愿想填哪儿?”
“不出意外的话,哈尔滨,哈工大。”
“跑这么远?”赵醒归很惊讶,“我以为你会去上海。”
胡君杰捡来篮球,也试着投篮,说:“想去北方玩玩。”
赵醒归:“不错,提前说声恭喜。”
胡君杰笑:“谢谢。”
赵醒归看着他的旧时好友,胡君杰不擅长隐藏心思,比起林泽,他为人要简单直率许多。看着胡君杰纠结的表情,赵醒归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没事,现在过得很好。”
胡君杰就说了:“我听说,林……他们家搞坏了你家的车,要赔钱。”
赵醒归:“是。”
“赔了吗?”
“赔了,二十三万吧,已经到我爸账上了。”
胡君杰点点头,又说:“他没参加高考。”
赵醒归:“哦。”
胡君杰声音低下来:“小乌龟,你受伤的时候,为什么不把这事说出来?至少,你可以告诉我。”
赵醒归运着球,轮椅灵活地划来划去,篮球在滚烫的地面上砰砰跳动,他眉眼间不再有阴霾,神态很放松:“我说了,我没有证据。”
胡君杰说:“其实,我有猜到过,还去 他家问过他,他问我,是不是你告诉我的,我说不是,他不信,当场就发疯了。”
赵醒归笑了笑,又一次直起上身把篮球投向篮筐:“君杰,别说他了,以后他过他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他愿意继续沉溺在过去,我也管不着,总之,我不想再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胡君杰搞不清赵醒归是不是真的能放下,代入自己,他觉得他能恨林泽一辈子。他去捡球,又丢给赵醒归,问:“我听说你去打轮椅篮球了?”
赵醒归:“对。”
胡君杰看着他轮椅上瘦弱的双腿,问:“适应吗?”
“还行。”赵醒归仿佛不怕热,也不怕累,拿到球就想投篮,准头还不错,又进了一个,转头对胡君杰说,“进球多爽啊,我喜欢这种感觉。”
卓蕴带着奶茶回来了,把饮品分给两个男孩,看到赵醒归满头大汗的样子,拿出纸巾帮他擦汗,嗔怪地说:“你脸晒好红,不怕晒伤呀。”
赵醒归抬头笑:“玩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家吧。”
胡君杰喝着奶茶,说自己要回去了,赵醒归也不勉强他。临走前,胡君杰伸出拳头与赵醒归碰拳,问:“不会和我绝交吧?”
赵醒归摇头:“不会。”
胡君杰:“好好锻炼,明年高考加油。”
赵醒归点头:“嗯,有机会去哈尔滨找你滑雪。”
胡君杰愣了愣,又笑了:“行,你来,带上你女朋友,我请你们吃饭。”
胡君杰离开后,卓蕴推着赵醒归回家,半道上,两人说起几天后卓蕴去上海面签的事。
赵醒归问:“你材料都准备好了吗?”
卓蕴说:“都好了,我妈把毕业证也寄过来了。”
赵醒归回头看她:“要不要我找人陪你去上海?安全点。”
卓蕴说:“不用,我不回家,到时候顺路去嘉城拉个户籍证明就行,拿了就走,当天来回。”
赵醒归把头转回去了:“上次你和我说的事,我爸这儿已经有眉目了,等会回家我给你看点东西,我爸说,那只是一部分。”
卓蕴好奇地问:“严重吗?”
“我也不太懂。”赵醒归说,“我爸说挺严重的。”
卓蕴没说话,赵醒归又说:“卓老师,你从上海回来后,来我家住几天吧,二楼有客房,我总觉得那几天你一个人住不太保险。”
卓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她也无法预测卓明毅走投无路之际究竟会做出多疯狂的事,便答应下来:“行,到时候我过来避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就不信他还能绑得到我。”
——
去面签的前一天晚上,卓蕴接到妈妈的电话,边琳高兴地说:“小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户口本又回来了!”
卓蕴很惊讶:“是吗?怎么回事啊?”
边琳说:“你爸今天和我说,他前几天去办了个什么贷款,用了下户口本,告诉我他放回去了。我也不敢多问,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点反应都没有。小蕴啊,那你明天要不要过来拿?”
卓蕴:“他明天会不会在家?”
“不会不会!”边琳很激动,“他今天出差了,我给他收拾的行李,要后天才回来,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家。”
卓蕴想了一会儿,说:“明天再说吧,我路上给你打电话。”
她最近很警惕,对于任何不寻常的事情,都会先在心里画一个问号。
六月十七号是个周三,天气很炎热,卓蕴准备好所有的签证材料,装进档案袋,纸袋放进双肩包,搁在副驾驶座上,老清早就开车离开了小区。
她没发现,她的奥迪后面缀上了一辆车,开车的正是阿刚,车子上路后他打出电话:“卓总,我跟着了。”
卓明毅说:“跟紧点,她要是回来就不用你动手,她要是不回来,你就等我消息。”
边琳给卓蕴寄过高中毕业证,卓明毅监控着边琳的手机,由此得到卓蕴的出租屋住址,但他不敢在钱塘动手,人生地不熟,入室盗窃要是被发现,卓蕴是可以报警的。
他想,女儿总要往上海去,只要东西到了车上,一路上,他有的是机会。
高速上一路顺畅,卓蕴在嘉城口子下来,看着手机上的导航,给边琳拨电话:“妈,我现在过去拿一下,不上楼,到了叫你,你帮我送到车库吧。”
边琳说:“好,我在家呢,等你电话。”
卓蕴把车开回家,进入地下车库停好车,刚要拿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副驾车门突然被拉开了。
这一瞬间,卓蕴的恐惧升至顶点,她瞪大眼睛,大脑还没做出过多反应,身子就扑了过去,想要护住副驾座位上的双肩包。
包里有她全部的签证材料,护照、入学资料、银行流水、房产证……都是原件!户口本可以不要,这些东西但凡丢一样,她就会走不成。
她用力抓住双肩包,想要往回扯,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力量上无法与成年男性抗衡,很快就被吃了个耳光,双肩包被夺走,人也因为惯性而摔在驾驶座上。
卓蕴定睛去看,惊恐地发现车外站着的那个人,面容阴沉,正是她的父亲卓明毅。
他根本没出差,一直守在这儿,他是这辆奥迪车的车主,有备用车钥匙,多有恃无恐啊,都不怕卓蕴去报警。
“还给我。”卓蕴咬牙怒视他,“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哼。”卓明毅打开包掏出档案袋,往里看了一眼,又阴恻恻地去看卓蕴,“老子还想问你呢,你要干什么?”
卓蕴胸膛起伏,气得说不出话来,卓明毅拿走卓蕴卡在支架上的手机,冲楼道一甩头:“跟我上楼,爸爸有话和你说。”
卓蕴平复了一下呼吸,沉默着下了车。
她和卓明毅一起坐电梯上楼,一路上,卓蕴冷静许多,想了很多事。
果然,一切都太过平静,平静得都不寻常了。
从五月中旬拉黑父亲到现在,一个月了,卓明毅都没做过妖,没再提和边琳离婚的事,没来找过她,明明距离订婚宴越来越近,他理应火烧眉毛才对,如今看来,他是早已成竹在胸,搁这儿给她憋一个大招呢。
但卓蕴怕吗?
她仔细地想了一下,好像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不出国上进修班,损失些学费定金罢了。丢了的证件可以再补,无非就是多花点时间,卓明毅想得太简单,以为这样就能拿捏她?
做梦吧。
她手里也是有筹码的。
来到十七楼,卓明毅拿钥匙开门,推了卓蕴一把:“进去。”
卓蕴走进 家门,边琳一直在等电话,看到她后很惊讶:“咦?你怎么上来……”
她目瞪口呆,因为看到卓蕴身后的那个人。
“你骗我?”边琳崩溃了,冲过去扑打卓明毅,“你骗我!我跟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