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蕴找出葛浩宇发过的朋友圈截图, 拿给丁虹看,说自己就是拿着这个去“威胁”葛浩宇,现在他纯属“以牙还牙”, 认准了她不愿伤害赵醒归,逼她辞职。
丁虹好生气,却也没办法,她和卓蕴一样不希望赵醒归受到伤害, 所以她能做的,也就是打电话去警告葛浩宇,无法将事情公开。
卓蕴提醒丁虹,给葛浩宇打电话时要录音, 语气严厉些, 争取留下证据,防止他以后再作妖。
她们达成共识, 这件事不能让赵醒归及其家人知道。卓蕴对丁虹说, 这是她和葛浩宇的私人恩怨, 没有必要牵扯上赵醒归,他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
卓蕴唯一苦恼的就是要用什么理由向赵醒归提辞职,才能够完美地说服他,毕竟她亲口答应过,每周三次的家教,她会继续做下去。
周末的课定在周日下午,卓蕴还有两天时间准备, 她知道, 那将是她最后一次去紫柳郡。
——
周六上午, 赵醒归在父母和市残联一位工作人员的陪同下, 去钱塘市唯一的一支轮椅篮球队所在的训练场馆参观。
那是一个区级体育馆下属的训练馆, 没有看台,非常简陋。赵醒归划着轮椅进到场馆,就看到八、九个坐着轮椅的男人正在训练,他们年龄不等,身材各异,有几个甚至还胖乎乎的。
在场馆的另一边,还有十几个年轻人在训练,有男有女,都身有残障,是别的项目的运动员。
十二月的天气,场馆里没有暖气,赵醒归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那些运动员却个个衣着单薄,练得热火朝天。
赵醒归看到篮球场边停着一排各式各样的空轮椅,还有些拐杖和假肢靠在墙上。场上的队员坐着专用的竞技轮椅,两个大轮呈“八”字形岔开,身体都用束带固定住,轮椅转起来速度特别快,赵醒归观察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轮椅似乎追不上他们。
球队的主教练徐涛五十多岁,身体健康,高大健壮,年轻时曾是A省男篮运动员,退役后做了二十多年轮椅篮球队主教练,经验很丰富。
他热情地接待了赵醒归一行人,站在场边给他们做介绍:“咱们这支队伍不容易啊,早些年训练条件非常艰苦,也没有钱买专用轮椅,那玩意儿很贵的,几万块一个,这些残疾小伙挣钱都困难,哪里有钱去买轮椅?”
徐涛掏出一盒烟,递给赵伟伦一支:“来,抽一根?”
赵伟伦婉拒了:“谢谢,我不抽烟。”
徐涛自己点上烟,抽了一口,继续往下说:“那时候我们也没有固定的训练场,只能让残联出面联系,这儿练几天,那儿练几天,别人要用场馆了就把我们赶出去,愁得我头发都白了。要不是看那些小伙儿一个个都不肯放弃,我可能当时就改行了。”
说着说着,他笑了起来:“后来,咱们省开始大力发展残疾人体育运动,政府拨了不少经费,总算是有了这个固定的训练场地,大伙儿也有了专业的轮椅,还给配了队医,现在真是比以前好太多啦。”
赵醒归问:“徐教练,我想请问一下,轮椅篮球有联赛吗?”
徐涛嘎嘎嘎地大笑起来:“联赛是肯定没有的,大家都不是职业运动员,除了打球,很多人平时还要工作。咱们省算好的了,基本上每个市都有一支轮椅篮球队,平时还能打打省内的比赛,很多省份统共就一支球队,有些甚至一支都没有,每次去比赛都是临时凑吧凑吧凑起来的,相当得寒酸。”
赵醒归问:“那,一般出省打的是什么比赛?”
徐涛说:“轮椅篮球锦标赛,全国性的,每年都有,一般是夏天,由省队去参加。我们这支队伍是A省省队的基础,到时候会再招几个别的城市的优秀球员一块儿去。你们要知道,亚运会、奥运会选拔就是在国内锦标赛上挑人,还有残运会,那个也很重要,我们队里好几个队员都打过残奥会。”
赵醒归明白了,看向那些球员的目光都变得炙热了些。不管怎么说,残奥会也是奥运会,能代表国家打上残奥会,就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范玉华问:“徐教练,平时的训练时间是怎么安排的?”
徐涛说:“一般集中训练就是周末,大家都是住在自己家里的,除非是在大赛前才会有集训,一块吃一块住。今天也有几个没来,天太冷了,有几个小伙儿因为身体原因,冷天特别遭罪,就说自己在家练练力量,我一般都会同意。平时,几个主力也会来训练,我天天都在,我是拿工资的嘛。”
赵伟伦和范玉华又问了些问题,徐涛逐一解答,最后说道:“现在,队伍的确有些青黄不接,有些主力都三十多岁了,还在坚持。年轻的小伙子少啊,身体好的都想多挣点钱,身体不好的也打不出水平,唉……我也的确想要几个好苗子。”
一边说,他一边去看赵醒归,眼睛里透着笑意。
详细地了解一番后,赵醒归和父母都明白了,这些轮椅篮球运动员全是业余的,打球没有工资,只有残联给的每月两千多的补贴,想要维持生活,就还得工作赚钱。
另外,残联会负担训练场地、训练设备、专用轮椅、比赛差旅、大赛前的集中训练等费用,要是赢了比赛得到奖金,也会分给大家一部分。
说白了,能坚持,靠的就是热血和激情。
赵伟伦指着赵醒归问徐涛:“徐教练,我儿子没受伤前一直在打篮球,还在市青少年队训练过,球技、球感都不错,您看看他能加入你们球队吗?”
赵醒归眼神一凛,立刻将腰背挺直,接受着徐涛的审视,徐涛绕着他转了一圈,扒了他的羽绒服捏捏胳膊,问:“小伙子,你是脊髓损伤,手功能有影响吗?”
赵醒归双手五指张开,又合上,回答:“没影响,我是腰椎损伤。”
徐涛托着下巴沉思片刻,说:“条件是不错,年轻,肩宽,胳膊长,手大,就是……”
范玉华、赵伟伦和赵醒归一起盯着他,徐涛一拍大腿,“太瘦啦!”
赵醒归:“……”
徐涛冲着场上喊:“飞翔!老侃!你俩过来!”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划着轮椅过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方脸寸头,右大腿截肢,另一个二十多岁,长得挺清秀,两条腿都在,看着很纤细。
“这是王侃,副队长。”徐涛指着赵醒归对那方脸说:“老侃,你给这小伙子看看你的胳膊。”
王侃穿着短袖T恤,听完就撸起两边袖子,弯起胳膊给赵醒归看,那手臂粗壮得吓人,几乎是赵醒归的两、三倍粗。
徐涛又对那清秀男生说:“飞翔,这小伙子和你一样是截瘫,你也给他看看你的身材。”
飞翔穿着长袖衫,撸袖子不方便,直接把上衣给扒了,露出一身漂亮的肌肉,胸肌、腹肌块块分明,宽肩窄腰,胳膊上肌肉线条流畅,没王侃那么夸张,和赵醒归没受伤前的身型有点像。
徐涛指着飞翔对赵醒归说:“看到没,至少要这样,飞翔在我们这儿算瘦的了。”
赵醒归:“……”
他满心以为自己会被教练喜欢的,结果却被狠狠地嫌弃了。
不开心。
徐涛让王侃和飞翔回去了,又让赵醒归去试试投篮。
赵醒归脱掉羽绒外套,划着轮椅去到篮架附近,几个坐轮椅的队员呼啦啦地都围了过来,飞翔比赵醒归大不了几岁,轮椅转到他身边,说:“我叫季飞翔,二十三岁,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
赵醒归回答:“赵醒归,快满十八了。”
围观的队员们都很惊讶:
“呦,这么小啊?”
“还是个小孩呢,老徐捡到宝了!”
“正好比我小一轮。”
“是老夏一半岁数,都能做他儿子啦!”
季飞翔把篮球抛给赵醒归,赵醒归看着那些可能会成为他队友的男人,心情有些微妙。
因为,他们是“同类”,都是不被命运眷顾的倒霉人。
季飞翔问:“你也是截瘫?是受伤还是生病?”
赵醒归说:“受伤。”
“我是生病。”季飞翔说,“脊椎上长了个良性肿瘤,手术没成功,瘫痪四年了,你呢?”
赵醒归说:“我是十六岁受的伤。”
季飞翔笑着说:“那你走出来还挺快的,心态不错。”
徐涛和赵伟伦夫妻一起走过来,拍着手说:“来,小赵,投个篮给大家伙儿看看。”
赵醒归将轮椅停在罚球线前,上身挺直,篮球被他举过头顶时,围观的队员们就知道他不是菜鸡了。
范玉华拿起手机拍摄视频。
赵醒归眼睛盯着那高高的篮筐,他和卓蕴在紫柳郡的篮球场玩过好几次,对于投篮的手感已经顺了许多,他稳稳地将球投出,右手食指竖起时,篮球已空心入网,大家立刻噼里啪啦地鼓起掌来。
“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就是太瘦啦。”徐涛对赵醒归说,“你胳膊太瘦,上肢力量就不够,力量不够,怎么抢球?怎么长时间地划动轮椅?体力没了,球技再好也没用。反正马上要过年了,最近也没什么比赛,你先回去把力量练起来,体重至少要增加到140多斤,完了做个全身体检,明年开春再来找我。”
就这样,兴冲冲赶来“视察”球队的赵醒归一家三口,灰溜溜地被徐教练赶回去了。
在家吃过午饭后,赵伟伦去公司加班,范玉华带赵相宜去上拉丁舞课,赵醒归把自己关在复健室里照镜子。
他把室温调得很高,坐在轮椅上,脱了上衣看自己的上半身,不怪徐教练嫌弃,他真的太瘦了,这样的体型去打轮椅篮球,大概会被人一撞就翻车,体力也坚持不了多久。
他的确要开始做上肢的力量训练。
照着镜子,赵醒归又看到自己盖住了眉的头发,抬手去摸摸,想起卓老师说的话,他该剪头发了。
赵醒归穿上衣服去找苗叔,请苗叔陪他去紫悦城顶楼的一家美发沙龙理个发。
那是附近最高档的一家美发沙龙,来的客人经济实力都不错,赵醒归一直在这家店理发,有自己专用的发型师。因为爬上洗头床比较麻烦,他现在都不洗头,反正也不烫不染,每次就坐着轮椅直接开剪。
赵醒归剪发时,不远处有个男的背对着他在烫发,脑袋上扣着一个大机子,一边等待,一边和身边的女孩聊着天。
男:“你是不是很无聊啊?稍微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女:“你这也太久了,我还想看电影呢。”
男:“你乖啦,等下给你买礼物。”
女:“哼,谁稀罕你的礼物。”
男:“不稀罕礼物,那你稀不稀罕我啊?”
女:“谁稀罕你!臭男人,讨厌~”
赵醒归:“……”
劲歌热曲声中,他俩肉麻兮兮的对话不时地传到赵醒归的耳朵里,他并未在意,只觉得这男人的声音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一会儿后,美发师帮那男人拿掉机子,领他去洗头,赵醒归这边也快剪完了。
全都弄好后,美发师拿掉赵醒归身上的罩布,他照了照镜子,觉得挺满意,转着轮椅准备去刷卡。
那男人刚好洗完头从后面走出来,穿着一件好鲜艳的毛衣,脑袋上包着毛巾,对等待许久的女孩说:“梦梦,你想看什么电影,我来买……”
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因为看到了面前的赵醒归。
小少年坐着轮椅,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kevin,彭?”
彭凯文:要完。
赵醒归又看向梦梦,那是个很漂亮的大眼女孩,他手一指:“她是谁?!”
彭凯文结巴:“她、她是,她……”
梦梦狐疑地走到他们身边,看看惊怒的赵醒归,又看看慌张的彭凯文,“噢”了一声,指着彭凯文问:“你是gay?!”
“我不是!”彭凯文要疯了,拼命摇手,“不不不不不,我不是!我是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