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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醒归只能无奈地回消息。
【醒日是归时】:晚安,卓老师
他叹了口气,突然,小腹处传来一阵奇怪的感觉,赵醒归上身抖了一下,一把掀开被子往下看。他临睡前上过厕所,这会儿已经穿好了成人纸尿裤,按理说不会那么快就排尿。
可是身体的反应如此诚实,大概这天晚上他喝水有点多,眼睁睁地就看着纸尿裤鼓了起来,用手一摸,就知道他真的尿了。
对于赵醒归来说,大小便失禁绝对算截瘫后最令人痛苦的事情之一,因为这关乎一个人的尊严。
健康时的赵醒归很爱干净,不是那种粗糙的男孩,对于发型和衣着向来比较在意。可受伤后,他不得不接受自己偶尔还会尿裤子的残酷现实,比如现在,他完全没法忍受穿着已经脏了的纸尿裤睡觉,必须再千辛万苦地爬起来,去卫生间用热水清理身体,再重新换上一片新的纸尿裤。
把自己往轮椅上挪动时,赵醒归想,一个要穿纸尿裤睡觉的男人,好像根本没资格和女孩谈恋爱,更别提结婚了。
男女结婚要做什么,赵醒归自然是知道的,他有点沮丧,因为觉得自己可能会做不好,甚至可能做不了,在这方面,他好像毫无魅力可言。
赵醒归再也不敢胡思乱想,匆匆坐上轮椅就进了卫生间。
——
大概是当局者迷,卓蕴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每周三次去紫柳郡给赵醒归“上课”,也变成她生活中非常重要、并且期待的一件事。
五个上学日中,她会挑周二、周四去,周末就随机,有时周六,有时周日。
她不再那么死扣时间,有时候晚饭吃好就晃悠过去,到那儿还不到六点半。赵醒归对于她早到非常开心,从厨房拿来潘姨准备好的点心和水果放上托盘,又把托盘搁在自己腿上,坐着轮椅陪卓蕴上楼。
周末就更加随意,卓蕴几乎一整个下午都会待在紫柳郡,只要不下雨,她就会陪赵醒归去小区里转一圈,在篮球场看男生们打球,或是找个地方晒着太阳吃零食,愉快地聊会儿天。
赵醒归还准备了一块野餐垫,是那种传统的红白格子花纹,铺在家门口的草坪上,他会从轮椅挪到野餐垫上,坐着和卓老师一起吃东西。
待在房里时,赵醒归很用功,随着高二年级期中考试越来越近,他开始花费更多精力在学习上。卓蕴一直陪着他,因为赵醒归算是自学,卓蕴会对着答案帮他批阅做完的习题本和试卷,这样可以帮他节省不少时间。
空闲时,她不再看小说,而是会拿着素描本画画。
不是随手涂鸦,卓蕴会把一碟水果放在桌上,找好角度,用两、三个小时画一幅正儿八经的静物素描。
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似乎是在见过宋雨之后,卓蕴总觉得自己应该把画画再拾起来练一练。她想,她大概没法完全绝了那个念头,对于设计专业,依旧有着那么一点向往。
十月底的一个周日下午,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卓蕴坐在赵醒归身边,正在帮他批改物理卷子时,手机响了,是卓蘅的电话。
卓蕴不想打扰赵醒归,对他示意了一下就走去会客室,卓蘅在电话里冷冰冰地说:“你有空就给妈打个电话,她昨晚和爸吵了一架,心情不太好,你是女的,去劝劝她。”
卓蕴忍住气:“这和男女有什么关系?你是她儿子,你怎么不去劝?”
“我至少回家了。”卓蘅说,“我每个月都会回家一次,你呢?国庆到现在快一个月了,你回过家吗?”
在这一点上,卓蕴的确理亏,但她也有自己的道理,回家就要和卓明毅吵架,还要被迫去见石靖承,傻子才会愿意回去。
卓蕴问:“他们为什么吵架?”
“还能为什么?”卓蘅说,“爸昨晚和朋友出去应酬,回来得晚了点,喝多了,就吵起来了。”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卓蕴压根儿就不信:“不止吧?爸是不是又去找他的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了?身上沾了香水味还是口红印啊?”
“……”卓蘅说,“爸应酬的时候,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卓蕴打断弟弟的话,“卓蘅,你应该明白,我如果给妈妈打电话,永远就一个观点,就是劝她和爸离婚。我劝了这么多年,她也不会听,你要我去对她说什么?再忍一忍吧,男人都那样,睁一眼闭一眼就行了,少年夫妻老来伴,你都快五十了还折腾什么?爸哪里亏待你了?这些年做富家太太你还不知足吗?你是想让我说这些吗?”
卓蘅:“……你知道他们不会离婚的。”
“为什么不会离婚?到底是谁不想离婚?”卓蕴觉得很好笑,“当初妈要离婚,是你哭着闹着让她没离成。那会儿你八岁,我十岁,我当你年纪小不懂事,现在呢?你快二十了,你还不懂事吗?你还不同意他俩离婚?就为了一个所谓的‘完整的家庭’?你是不是太天真了点?”
卓蘅生气地说:“妈妈不年轻了!她离了婚能做什么?有你这样做女儿的吗?一天到晚怂恿他们离婚,他们离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和爸作对?爸哪点儿亏待你了?你不觉得自己是个白眼狼吗?”
卓蕴深吸一口气:“行,我一个个问题来回答你,卓蘅,第一个,妈离婚了能做什么不是你该操心的,她什么都可以去做,她也有赚钱的本领,只是你们没人在意罢了。”
“第二,他们离婚对我的好处可太大了,我就不用再去见卓明毅先生了呀,说不定我和石靖承的婚约也能失效,多么完美!”
“第三,爸的确没有亏待我,供我吃供我喝供我上学,但我想请问你,如果他们早早就离婚了,妈妈难道会亏待我吗?卓蘅,请你搞清楚一点!”
卓蕴的语气突然变得狠厉,“爸能有今天,完全是咱外公外婆给他撑起来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外公去世后还不到一个月,爸就在外面抱着女人夜不归宿了。如果你就是把这样的人当偶像,那么卓蘅,我告诉你,我和你永远都不会有话说。”
卓蘅:“……”
通话结束,卓蕴无力地揉了揉额头,想着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烦躁得静不下心来。
她其实很矛盾,内心里心疼妈妈,但实在是怒其不争。
卓蕴很小的时候就经常看到父母吵架,她爸倒也不会动手打人,但却是个冷暴力、PUA大师,当然那会儿卓蕴还不懂什么叫PUA,只知道爸爸骂妈妈的每句话都能戳她心窝子。
卓明毅总是会把边琳贬得一无是处,说她长得难看,手上一点本事没有,要不是嫁给他,根本就不会有人要她,哪里能过上这种衣食无忧的富太太生活。
他在外面忙事业,是为了这个家庭而奋斗,逢场作戏在所难免,如果不是因为边琳长得丑,带出去会被人笑,他何至于要在外面找别的女人来充面子。
边琳一边听,一边呜呜地哭,小卓蕴在旁边目瞪口呆,心想爸爸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明明全是他的错,他竟能把脏水都泼到妈妈身上。
卓蕴十岁那年,卓明毅在外面搞大了一个女人的肚子,那个女人上门来闹,卓明毅花了一大笔钱才让人家答应去打胎。
当时,卓蕴就对边琳说:“妈妈,你和爸爸离婚吧,我跟你过,让卓蘅跟着爸爸,我会好好上学,长大后孝顺你的。”
边琳当时绝望又痛苦,真的下了离婚的决心,可是因为卓蘅强烈反对,婚没离成,卓蕴因为怂恿之罪,越发被她爸看不顺眼,还狠狠地被扇了一巴掌。
后来几年,每次父母吵架,边琳哭泣着找卓蕴诉苦,卓蕴都是劝离婚,可是很多年过去了,边琳年纪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愁苦憔悴,似乎再也没有了当年提出离婚的勇气。
所以,卓蕴来钱塘上大学后就彻底放飞自我,很少回家,很少再和妈妈谈心,因为不愿听妈妈讲她和卓明毅之间那些鸡零狗碎的矛盾。
她知道自己很过分,却想不出办法来解决,就像她想不出办法解决她和石靖承的婚约一样,她现在最擅长的,就是逃避家里的一切。
边琳渐渐也发现了女儿的变化,后来就不怎么再打扰她,就像现在,她和丈夫吵架了,都没有给卓蕴打一个电话。
卓蕴想了半天,还是给边琳打了个电话,意料之中,边琳说没事,小吵架而已,让卓蕴别担心。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边琳在电话里叹着气,“也没几年好活,就这样吧,以后我也不去管他了,他爱怎么就怎么,我就当他死了算了。”
卓蕴无话可说,她的妈妈,明明才四十六岁。
大概只有卓蕴记得,妈妈画得一手好画,是她画画上的启蒙老师,她还会刺绣、会编织,会做很精巧的手工,这些东西在卓明毅眼里一文不值,所以妈妈也很多年没再碰过自己的兴趣爱好。
卓蕴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赵醒归抬头看她,见她神色不对,问:“卓老师,你怎么了?”
卓蕴在他身边坐下,说:“刚接了我弟的电话,我爸妈吵架了。”
赵醒归问:“为什么吵架?”
卓蕴说:“因为我爸出轨。”
赵醒归张了张嘴,大概没想到卓蕴会这么直白地把家丑说出来。
“赵小归,我问你。”卓蕴托着下巴看他,“要是你爸出轨了,你会劝你妈妈和他离婚吗?”
赵醒归严肃地说:“我爸不会出轨的。”
“我是说如果。”卓蕴被他认真的表情逗笑了,“如果,如果,懂了没?”
“我无法想象。”赵醒归说,“我爸不会出轨的,他很爱我妈,我妈也很爱我爸。如果……如果我爸出轨了,其实不用我劝,我知道我妈妈的脾气,她会主动和我爸离婚。而且我妈是个财务,她一定会想办法让我爸净身出户,完了我和我妹全归我妈。”
卓蕴听到一半已经大笑起来,听完后简直乐不可支:“你妈妈这么狠的吗?看不出来啊,我觉得她好温柔的样子。”
赵醒归也笑了:“我只是回答你关于如果的假设,事实是,我爸爸不会出轨,我妈妈也不会。”
卓蕴斜眼看他:“你为什么这么确信啊?”
“因为我是他们的儿子。”赵醒归说,“我从小就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