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离了寿康宫, 便带着人往掖庭去,到了地方一瞧,本就晦暗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除去文希柳还被幽禁在宫中, 其余妃嫔全都来了, 宛如一群受了惊的飞鸟,惶恐不安的挤在一起。
宣室殿的一个内侍向众人宣读了天子口谕, 继而便开始对郭氏和林氏行刑。
那两人都被堵住了嘴, 想要哀求哭喊都发不出声, 行刑的内侍领了天子的吩咐, 如何敢手下留情, 一杖杖打下去,不多时, 二人后背上便见了血。
诸位宫妃皆是出自官宦人家, 虽也难免有些阴私之事, 但何曾直面过这样血腥残酷的画面, 一个个别开脸去不敢细看, 还有的已经吓得哭出声来。
淑妃扭着头,脸朝向另一边, 不去看被人绑在长凳上血肉模糊的两人,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跟有了生命一样,一个劲儿的往她的鼻翼处钻。
她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站起身来快步走向一边儿,“哇”的吐了出来。
似乎是受到了淑妃的感染,又有好些个宫妃吐了, 强忍着没吐的也是面色灰暗, 捂着心口怯怯不已。
郭氏与林氏也是身娇肉贵之人, 挨了几十杖后便咽了气,行刑的内侍小心翼翼的去问宣室殿奉天子之令前来监察的内侍:“好哥哥,你看这——”
那内侍目光在郭氏与林氏的尸身上扫了一眼,摆摆手道:“拉出去埋了吧。”
又向六宫传达天子的意思:“陛下说,今日处置了郭氏和林氏这两个不敬中宫、忤逆乱法的害群之马,也希望六宫以此二人为戒,勿要兴风作浪,搅弄事端。”
那二人血淋淋的教训在前,即便是淑妃,也暂时夹紧了尾巴,齐齐向宣室殿方向行礼,恭敬道:“是,妾身谨受教!”
那内侍点点头,自去复命,六宫妃嫔们见他离开,这才三三两两的散了。
……
皇帝跟太后不欢而散,新仇旧恨堆积在一起,他半点儿忍让亲娘的心思都没有,直接拂袖而去。
太后被他这态度给气个倒仰,脸色青白,哆嗦了半天,方才捂着心口,颤声吐出来一句:“放肆!”
她的心腹们能怎么说?
当今可是太后的亲儿子啊,人家娘俩前脚吵架,后脚和好,到时候太后想起来你这个老奴曾经在她耳朵根子上煽风点火,哪能饶得了她们?
要不怎么说疏不间亲呢!
这时候也只能往好处劝:“陛下到底年轻,气盛些也是有的,又得知了当年之事的真相,对椒房殿正觉歉疚,连带着待小公主好些,也是有的……”
给太后抚着背顺过气之后,又小心翼翼道:“毕竟只是位公主,陛下宠爱些也没什么,太医都说了,皇后此次生产伤了身子,以后再也不能有孕了。”
太后听心腹们挨着劝了一边儿,心头怒焰稍敛,只是到底意难平:“他翅膀长硬了,想自己飞了,要不民间怎么管新妇叫新娘子呢,有了新娘,旧娘还算什么?!”
底下人免不得又是一番劝慰。
……
那边厢皇帝怒气冲冲的回了椒房殿,杜若离不免要询问几句。
皇帝脸色阴沉,火气冲天:“我就说她老糊涂了你还不信,满嘴的规矩和礼教,看不起咱们阿宣是个女孩儿!可她自己难道就不是个女人?成天惦记着多添几个孙子绵延香火,她姓叶,又不姓欧阳,管那么多干什么?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实在闲的没事干就套上笼头耕地去!”
杜若离差点笑出声来,到底不肯说太后的坏话,那老太太千坏万坏都是皇帝的生母,他自己说几句没什么,自己这个儿媳妇的若是说了,哪一日夫妻反目,这便是天大的罪过。
她同样往好处劝:“母后也是关心你呀,她是你的生母,难道还能害你?”
又学着贤贵妃从前的做派,茶里茶气道:“就算是偶尔偏心承恩公府些,也是人之常情,到底是娘家人,血出同源呐。”
她不劝还好,这么一劝,直接就把皇帝七分的火气劝成了十七分:“承恩公府——那一家子的成色,没人比我更清楚了!要说本事吧,没有!要说清廉吧,这也不沾边!你们老实巴交的那也行啊,嫡亲的外家,我还能亏待你们?但凡我有一口肉,就有你们家一口汤,可他们呢?偏就要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勾结淮南王吃里扒外!”
皇帝背着手在殿内转了几圈儿,脸上神情冷得像冰,刮一刮都能掉下来冰碴儿:“不能再留了!亲附文氏的政治势力要尽快肃清,承恩公府也不能久留!这两拨人屁股底下没一个干净的,全都是尸位素餐,一并赶出朝廷了事!”
一切都在朝着杜若离预估的方向走,实在是再好不过,只是她仍旧劝了句:“文氏的 亲眷也就罢了,承恩公府——”
她刚起了个头,皇帝便断然道:“不必再劝!这一次,我是绝对不会留下那一窝蛀虫了!至于母后——她若是深明大义,自然还是我的母后,如若不然,干脆送她去五台山礼佛终老!”
他如此决绝冷酷,杜若离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顺势转了话头:“后天便是阿宣的洗三礼,还没定下来该如何筹办……”
皇帝委屈谁都不能委屈他的丑家伙,想也不想,便大手一挥:“要大办,越盛大越好,京城四品以上的命妇统统请进宫,祈福的道士跟和尚也多找些,舞乐焰火一样都不能少!”
杜若离同样不想委屈女儿,当下欣然应允。
对于一个有意角逐皇位的公主来说,越早在朝野间露脸,便越能占据优势。
两人就洗三礼的事情商量了许久,皇帝又叫人抱了丑家伙过来瞧,又忽然间想起关于公主的封号名姓等一干事项还没有通传天下,赶忙传了人去拟旨。
没过多久,满长安的人都清楚的了解到天子究竟有多么宠爱这位刚出生的嫡出公主。
取名为宣,封号泰山,封邑胶东,大赦天下……
也就是这是一位公主,若是位皇子,只怕马上就有机灵的朝臣上疏请求建储了,原因无他,这一件件殊荣,都是冲着东宫国本去的啊!
宫外如此,而后宫之中,这消息连同前不久在掖庭观看的那场刑罚一道击垮了天子即将废后的谣言。
谁说天子不喜欢皇后的?
要是不喜欢皇后,能这么疼爱小公主吗?
就算是从前不喜欢,看现在小公主的待遇,也该知道这对帝国最尊贵的夫妻已经和好如初了。
淑妃刚刚才被敲打过,这时候倒不敢上蹿下跳,太后刚刚跟皇帝吵过一架,也不想再对此事说些什么。
一位公主罢了,宠些便宠些吧,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恩遇如何深重,也无伤大雅。
太后自觉退让的已经够了,哪知道真正的狂风暴雨还在后边。
……
泰山公主的洗三礼刚刚盛大落幕,便有御史上疏弹劾承恩公府数条大罪,从贪污受贿到卖官鬻爵,再到地方上叶家子弟圈买土地、草菅人命,桩桩件件都是冲着承恩公府满门抄斩去的。
文希柳的亲族也没得以幸免,同样被弹成了筛子。
消息传到后宫,文希柳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足为虑,淑妃却是立时便慌了,急急忙忙带着人往寿康宫去同太后商议该当如何应对,其余闻讯的宫妃还没等幸灾乐祸的笑出声来,安插在各处的眼线就被庄静郡主揪出来送进了掖庭。
不只是她们,连带着承恩公府叶家在后宫中的势力和人手,也一并得到了肃清。
面对皇帝的时候,庄静郡主的理由也很充分:“妃嫔窥探帝踪、探知前朝政务乃是大忌,不可不防。而陛下既然已经决定铲除承恩公府这颗毒瘤,宫中便更不可留有承恩公一系的势力,否则一旦叶氏一族临死反扑,无论伤了哪位贵主都不是好事……”
皇帝很赞许岳母的做法:“未雨绸缪,果真是大将之风。”
淑妃前脚去了寿康宫,后脚就被偷了家,只是这时候她还不知此事——就算是知道了,一时之间怕也顾不上。
太后也顾不上跟儿子冷战了,半个时辰内,接连打发了三波儿人去请他。
皇帝起先不想去的,杜若离劝他:“母后到底上了年纪,还是去吧,也未必就是给承恩公府求情的……”
皇帝亲了亲丑家伙的小脸蛋,捏着鼻子满脸晦气的去了,刚进门,就听太后含冤带怒道:“皇帝好威风,这是要抄自己嫡亲舅舅的家吗?你怎么不连哀家也一并下狱?!”
该死的扶弟魔!
你已经被封建思想洗脑,彻底丧失了自我!
皇帝冷笑一声,压根不听她逼逼,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太后:“……”
太后:“?????”
直到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她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一旁泪眼涟涟的淑妃,颤声道:“他,他就这么走了?”
淑妃也是神色张皇:“啊,这,表哥何以……”
太后怒的浑身都在哆嗦,一把将案上茶器扫到地上,老泪纵横:“他是真心想逼死哀家啊!”
是啊,皇帝虽然没真心想叫太后死,但是办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冲着太后的命去的。
御史台弹劾承恩公府和文氏外戚之后,皇帝直接点了人彻查此案,这两 家都不怎么知道收敛,不过一日,案情的相关奏疏就摆在御书房的案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