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稳婆帮皇帝清洗身下, 又放轻动作,将他垫在身下的褥子抽出来换成新的。
皇帝这时候一动都不想动,哪怕是最轻微的颤动一下, 都觉身下痛得要命。
庄静郡主便将臂间那个小襁褓放置到他身边,温柔道:“来瞧瞧我们小公主。”
皇帝听罢便暂时顾不得隐隐作痛的下身了, 艰难的别过头去,看着身边那个软乎乎, 刚出娘胎的婴孩, 看着看着, 眼泪就不受控制的出来了, 不知是因为生产所带来的痛苦的余韵, 还是因为新生命降生而产生的感动。
皇帝眼泪哗哗的流, 有气无力道:“怎么,怎么这么丑啊……”
新生的婴孩都算不上好看, 又因为皇帝难产, 这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呆的时间太长,浑身上下都憋得发红, 毛发又格外密集, 一眼看上去,活像只丑兮兮的小猴子。
庄静郡主嗔怪道:“别胡说,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养几天就好了。”
皇帝一边哭一边笑,又勉强提着力气道:“太医呢?叫个太医来给这个丑家伙看看,生了这么久,她没憋坏吧。”
庄静郡主赶忙叫了人来。
太医探手去试了几瞬, 便躬身道:“公主是足月生产, 贵体无碍, 十分康健。”
庄静郡主马上示意身边人看赏,又恩赐侍从生产的稳婆们。
皇帝也是松一口气,含泪看着旁边红彤彤的女儿,不禁道:“你这个丑家伙,真是把娘折腾坏了。”
生产结束了,早有人出去报喜,芈秋打外边儿进来,先探头去看孩子,对着瞧了一眼,忍不住笑开了:“是不好看呢,怪不得你母后管你叫丑家伙。”
有些话自己说是一回事,听别人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听完马上就把脸拉下去了:“谁说她丑的?我看比你好看!”
他没好气的白了芈秋一眼,艰难的翻个身,左臂温柔的抚着那个小小的襁褓,满眼怜爱:“她才多大啊,能看出什么来,母亲也说了,再过几天就好看了,看这眉眼,多漂亮……”
芈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挑一下眉,继而吩咐侍从生产的人统统看赏,庄静郡主等人有意叫他们夫妻俩一道相处,很识趣儿的行礼告退了。
寝殿里没了别人,芈秋再同皇帝说话时,便要自在好些。
皇帝毕竟是皇帝,而非真正的后妃,他心里边儿根本不会有“我没能给皇家诞下皇子我好没用”这种想法,只会觉得“我不管反正都是我生的,儿子女儿都一样,你们得好好对待公主!”。
这时候躺在塌上,看着那个小小的、稚嫩的婴孩,他的心都要化开了:“居然就这么生出来了,跟做梦似的……”
芈秋心说你把被子掀开看一下身下那个刀口,这个梦马上就真实了。
她摸了摸鼻子,跟皇帝商量:“你生产艰难,是有功之人,公主的名字叫什么?你来取吧。”
皇帝满脸疼爱的看着旁边的丑家伙,不假思索道:“不是早就起好了吗,叫阿宣啊。”
“啊?”
芈秋楞了一下,才道:“不是说生下皇子的话叫阿宣吗?”
皇帝脸上神情微微一怔,继而反应过来,怫然变色:“怎么,公主就不配叫这个名字吗?就叫阿宣!”
芈秋看他跟个护崽的母狼似的,呲着牙要咬人,赶忙道:“好好好,就叫阿宣,就叫阿宣!”
皇帝单手搂着那个小襁褓,眯着眼睛,匪夷所思的看着她:“阿宣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她也是你的女儿,别人不疼她,你得疼她!这世道女孩儿多难啊,做父母的再不疼她,那她该怎么办?我告诉你,你别想着生了公主就可以随便糊弄过去,儿子有的东西她也要有,儿子没有的东西她也要有!”
他开始一样一样的数:“先给咱们阿宣想个封号,再给她一块富饶些的封地,大赦天下也安排上,再找几个和尚道士什么的入宫祈福——你别光看着我,听见了没有?!”
噢。
芈秋老老实实的点头:“听见了听见了。”
皇帝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刚出生的丑家伙。
丑是丑了点,但还是很可爱的嘛!
空间里边儿吕雉瓜子儿都掉了:“万万没想到,皇帝生完孩子之后居然成了女权斗士。”
武则天幸灾乐祸道:“我看他是被迫认清了自己现在屁股坐哪边儿。”
萧绰啧啧道:“谁生的孩子谁疼,多简单的道理啊。”
皇帝毕竟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难产,精力被耗费一空,强撑着同芈秋说了会儿话,稀罕了宝贝丑疙瘩一会儿,很快便倦倦睡下。
庄静郡主带了乳母来给小公主喂奶,芈秋同她交换一个眼色,起身回宣室殿去安排公主降生之后的一干庆典,又降旨恩赐杜太尉府上,以示同喜之意。
……
皇帝是在午后发动的,最后却在深夜时分结束生产,其中遭受的种种折磨难与人言,长长的睡了一觉,直到第二日晌午时分方才自睡梦中惊醒。
“丑家伙!”
庄静郡主守在一边,见状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做梦魇着了?”
皇帝手撑着床,勉强坐起身来,满脸焦急:“丑家伙是不是在哭?她哪儿去了?”
庄静郡主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还没等说话,便见皇帝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暂且噤声,凝神听了一会儿,忽的道:“她就是在哭,快抱过来!”
庄静郡主心下纳闷,亲自往偏间去瞧,果然见乳母正抱着小公主在哄,那孩子哭的满脸是泪,呜咽不停。
要不说是当娘的人呢。
她不由自主的叹一口气,吩咐乳母:“皇后醒了,赶紧把公主抱过去。”
乳母屈膝应声,利落的抱了孩子过去请安。
自打她出现开始,皇帝的眼睛就黏在那个小小的襁褓上边儿了,没等人弯下腰,就下一步伸出手去,作势要接。
说来也是奇妙,刚被皇帝接到怀里,小公主便不哭了,嗅着周围属于母亲的温馨气息,小鼻子一抽一抽的,脑袋更是无师自通的往他怀里拱。
皇帝看她眼睫上还挂着泪,忍不住也跟着掉了眼泪,低头亲了亲她,说:“丑家伙,哭起来更丑了。”
看她跟条小毛虫似的在怀里拱,又手足无措的问庄静郡主:“她这是,是想喝奶吗?”
庄静郡主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摆摆手打发其余人退下。
乳母等人刚出去,皇帝就把衣襟解开了,小公主方才已经在乳母怀里吃过奶了,但此时还是把小脑袋伸过去,亲热又渴望的含住。
皇帝摸着她浓密的胎发,心里边儿充斥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柔。
这个小东西这么丑,害他吃了那么多苦,他应该讨厌她的——
可是她又这么小,这么软,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用最真挚最直接的态度表达对于母亲的眷恋,全身心的依靠着她。
怪道人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到死的那一天都舍不掉!
……
皇后诞下公主,普天同庆,芈秋下旨大赦天下,又着礼部为公主拟定册封的名号,第二天拿到手之后,带着文书往椒房殿去同皇帝商量。
皇帝仍旧不能起身,抱着女儿歪在塌上,红润的脸色之后透 着一股虚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