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哭了起来:“陛下要是知道——”
贤妃经了方才那一场折腾,脸色愈发惨淡,听宫婢如此言说,眸光也随之晦暗起来。
她手掌放在自己肚腹之上,那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孕育,虽然孱弱,但它的确存在。
贤妃嘴角牵动一下,她笑得很阴郁:“杜若离,大概就是我命里的劫吧。当然,我之于她,大抵也是这样。”
贤妃的体弱,不仅仅是为了麻痹太后和淑妃,靖国公府妻妾内斗的厉害,她的生母因为内宅倾轧,八个月就生下了她,她真的有些先天不足。
不算十分严重,但也绝对算不上体健。
那晚淋得那场雨,受的那些刑罚,于她柔弱的体质而言,实在是一场灾难。
更叫令她绝望的是,就在几天前,太医为她诊脉之后变了脸色,几经踌躇,最终还是告知了她实情。
“娘娘脉象圆滑如走珠,已然身怀有孕,只是月份尚小,此前不曾诊出来罢了。”
守在旁边的心腹仆婢闻言皆是喜形于色。
原因无他,她腹中怀的是皇帝第一个孩子,若是一举诞下皇子,荣华富贵未来可期,以皇帝的宠爱,来日未必没有统御天下的可能。
只有贤妃看着太医惶然而怜悯的神情,心慢慢的沉了下去:“这个孩子保不住,是吗?苏太医,如果你还记得本宫对你的恩情,就将实情如实告知本宫。”
周遭侍从齐齐变色,而太医左右为难之后,终于苦笑出来:“果然瞒不过娘娘的法眼。”
他说:“娘娘本就体弱,能够有孕,已是难得,只是前几日淋雨受难,伤了元气,加之那时候不曾诊出身孕,用药时不曾避讳,腹中胎儿受损……留不住了!”
盼了又盼的孩子终于来了,却马上就要走。
贤妃惊痛交加,一时之间竟不得言语,半晌之后长长的出一口气,歪倒在塌上,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苍白的面颊簌簌流下。
仆婢们见状难免惊慌,太医近前来扎了一针,她终于幽幽转醒,头一句话便是:“你如实告诉本宫,这个孩子,到底还能留多久?”
太医神色不忍,低下头去:“最多不过五个月,娘娘最好早下决断,这孩子是决计留不住的,若是拖得久了,伤及母体,娘娘日后只怕再也不能……”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表露的很明确了。
贤妃默然良久,最终道:“去开一剂保胎药吧,上天既然叫这孩子托生到我腹中,料想也不会让它匆匆而去。”
太医神色微变,抬眼看她一看,目光有些复杂,旋即恭敬应下。
贤妃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觉得深宫如噬人怪兽,能让一个母亲毫无慈悲心肠,以腹中胎儿作为武器,谋取最大的利益。
她不在乎。
如果这个孩子能够保得住,她会拼尽一切护住它,这是她立身的根基,是她来日的依仗和母家姨娘、弟弟的希望。
可是这个孩子既然保不住,又为什么不能用它来做一道屏障,给予母亲一点小小的庇护与帮助?
贤妃会给它安排一个能给自己带来最大利益的去处。
只是,真的太可惜了!
这是她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这是皇帝的头一个孩子,以她的身子来说,贤妃甚至不敢保证自己以后还会不会怀孕的机会,一个几乎可以使她逆风翻盘的孩子,就这么被葬送了!
杜若离,你为什么总要跟我作对!
……
第二天清早,芈秋与皇帝先后起身,一处用了早膳后,近侍们侍奉着芈秋着十六章衣往宣室殿上朝,宫人们也簇拥着皇帝往寝殿去梳妆,等待即将到来的六宫请安。
杜若离上一次上朝,就痛下杀手把一众外戚杀得人仰马翻,这一次再去,却不知会惹什么乱子出来。
皇帝忧心忡忡,有心嘱咐她几句,奈何昨晚二人刚刚大吵一架,尚在冷战,憋了半天,到底什么也没说。
芈秋也懒得理他,穿戴整齐之后起驾往宣室殿去,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轿辇平稳而迅速的前行,人在其上,却感觉不到丝毫颠簸。
芈秋将轿帘掀开,招招手示意吉春过来,低声道:“尚宫局新选到椒房殿伺候的那些个宫人,你悄悄去查一查,得了消息之后再来回禀,勿要惊动旁人。”
内侍监奉命去查后妃与前朝私通消息一事,案子还没彻底结束,他自然也不能回来侍奉,一时之间,得了皇帝青眼的吉春虽然年轻,却也真有些成了宣室殿诸内侍领头羊的意思。
这会儿听皇帝私下里吩咐,吉春自觉颇得看重,成了天子心腹,毕恭毕敬,满口应下:“奴婢领命,必将此事办的滴水不露。”
芈秋淡淡应了一声,重新将轿帘放了下去。
因着皇帝前次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的缘故,今次再临朝议,倒没什么碍眼的人出来上蹿下跳,芈秋依序将此前百官上疏之事处置掉,就在众臣以为即将退朝的时候,忽然间又丢出去一个大霹雳。
“去岁山东多雨,时有水患,朝廷年年拨款修堤,却成效甚微,到底是洪水滔滔,过于强横,还是有人中饱私囊,对朝廷拨款上下其手,以至于堤坝溃决,民不聊生?!”
芈秋面冷如霜,双目如电,寒声道:“传旨,令前御史中丞曹廉持天子旌节巡视山东,彻查此事,戴罪立功!此事若成,曹廉官复原职,若不成,便用他脑袋顶罪!”
话音落地,群臣皆是变色,芈秋看也不看,便拂袖而去:“退朝!”
曹廉此前曾任御史中丞一职,向有清名,只是因为生性过于耿介,朝中树敌太多,又因为与杜家有亲,更不得皇帝喜欢,寻因将其免了官职,黜落家中。
现下曹廉冷不防得到起复,着实叫诸多朝臣暗吃一惊,同杜家对付的、不对付的,与曹廉交好的、有龃龉的,神色各异,一时之间,都有些摸不准皇帝的脉了。
别说朝中大臣,连系统这个开了上帝视角的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要干什么?扶持属于杜家的势力?”
芈秋懒得同它分说:“你不需要知道。”
吕雉几人也是微微一怔,只是很快便会意过来:“这是想一石三鸟呢。”
……
就在天子临朝的同时,六宫妃嫔齐齐往椒房殿去向皇后请安。
皇帝心知后宫女子在帝后面前必然有两幅面孔,此前虽然在杜若离面前表现的不甚在意,但心底还是暗暗加了几个小心。
等到了请安的时辰,便见诸妃嫔以淑、贤二妃为首,款款入内,屈膝见礼,仪态万方。
礼节上挑不出一丝毛病,言辞上分外谦恭,笑语盈盈,无不得体,姐姐妹妹的称呼着,热络又亲昵。
皇帝见状大松口气,再回想起杜若离所说的话,深觉不以为然——朕的爱妃们哪有她说的那么可怕!
要是芈秋在这儿,听见之后怕不是能把白眼翻到外太空去,眼见着皇后得宠,来势汹汹,她们得多不长记性才会在椒房殿明刀明枪的跟皇后撕破脸?
&nbsp ;弱智吗?!
皇帝却不曾想那么多,神态温和的同宫妃们叙话,见贤妃玉面憔悴,身形单薄,心疼的不得了,一叠声的吩咐人去取个暖炉来叫她拿着。
贤妃面带浅笑,幽雅如兰,缓缓起身向皇后谢恩。
皇帝随意的摆摆手,却听外边宫人来禀,道是有宣室殿的内侍前来传话。
那内侍入得殿内,先向皇后请安,旋即便朝贤妃一躬身:“陛下惦记着贤妃娘娘,原是想往玉英殿去用午膳的,只是朝中事多,怕来不及,便差奴婢来同娘娘说一声,晚上再去看您。”
这话说完,椒房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不是说陛下回心转意,一心宠爱皇后吗?
怎么偏赶在六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让人过来传话,特特告知今晚去瞧贤妃?
对皇后来说,这也太打脸了吧!
众妃有种身在风云之中的感觉,偷眼去瞧皇后神情,果然见她脸色铁青,面容扭曲,手里边的帕子都硬生生撕破了。
淑妃座次离皇后最近,看得也最清楚,那内侍将一席话说完,她几乎都听见皇后一口牙咬得咯咯响了。
虽然不平于表哥如此在乎贤妃,但是眼见皇后当众吃瘪丢脸,淑妃心里到底是快意的。
她微微抬手,帕子掩住唇边笑意:“贤妃妹妹,表哥到底是最疼你呢,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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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等淑妃说完,贤妃便起身拜道:“陛下恩宠,臣妾自然喜不自胜,只是今日皇后娘娘面见六宫,臣妾本不该侍驾,只是君命不可违……”
她这话还没说完,皇帝就微笑着接了下去:“够了,贤妃。”
他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你说的没错,你今天的确不该侍驾,你身为宫妃,怎么能跟本宫这个皇后争锋?而且你身体不好,就在玉英殿养着吧,本宫跟司寝女官那儿说一声,最近你不必侍寝了。”
贤妃:“……”
淑妃:“……”
其余人:“……”
啊这……
皇后是不是疯了?!
直接就截了贤妃的胡,还不许她侍寝了?
这也太跋扈了吧!
她都不怕陛下生气吗?!
皇帝又转向传话的内侍,板着脸道:“听见了吗?贤妃身体不适,无法侍奉,让陛下今晚到本宫这儿来。好了,没你事了,退下吧。”
贤妃:“……”
淑妃:“……”
其余人:“……”
传话的内侍:“……”
啊这……
所有人都懵了。
贤妃一向都是走绵里藏针路线的,这会儿皇帝打起了直拳,她一时之间反而无从应对,倒是淑妃回神更快些,只是嘴唇动了几下,最后也不曾言语。
笑话,贤妃倒霉,跟她有什么关系,看热闹不就好了!
因着皇帝近来对皇后的独宠,众人心存忌惮,眼见皇后如此专横跋扈,竟也无人出声反驳,即便是吃了大亏的贤妃,也是默默忍了下去,再行一礼,重又落座。
六宫请安就这么风起云涌的结束了。
她们刚走,皇帝就把茶盏摔了,“砰”的一声脆响,殿中侍奉的内侍和宫人全都骇的战栗。
皇帝脸上阴沉的能滴出水来,随意点了一个内侍,吩咐道:“去宣室殿等着,陛下得了空,便请他过来。”
内侍战战兢兢的去了。
……
先前往椒房殿传话的内侍恍恍惚惚的回到宣室殿,壮着胆子将皇后的话说了,不想皇帝竟也不曾怪罪,只哈哈笑了两声,转头又吩咐他:“不让去贤妃那儿就算了,你悄悄往琼华殿去一趟,告诉淑妃朕今晚过去,叫她准备着。”
“对了,”说完还招招手叫那内侍近些,低声道:“太医院从前进的玉露酒很好,叫人送两壶过去。”
内侍知道这是个好差事,宫中人都知道淑妃出手阔绰,闻讯必然不会吝啬于打赏。
他谢了恩,绕一段路,从偏门出去了。
淑妃这时候还在宫里边对着王妈妈怒骂杜若离,迟疑着要不要去寿康宫告个状,没成想就得了这么个好消息,再听那内侍说什么玉露酒,不禁玉面微红,吩咐厚赏了他,又娇声同王妈妈抱怨:“表哥真讨厌,叫个内侍传这种话,多羞人!”
王妈妈知道所谓玉露酒便是闺房中暖情所用,当下笑道:“正说明陛下疼您呢!”
淑妃哪里不明白呢,嘴上埋怨,却是玉面绯红,笑靥如花。
等到了傍晚时分,御驾果然往琼华殿去了。
淑妃久不曾伴驾,愈发殷勤,亲自迎出门去,挽着芈秋手臂,说笑着一道入内,传膳之后又亲自侍奉酒菜,温柔备至。
皇帝在椒房殿等了又等,却都不见人来,脸色愈发阴沉,眼见着按捺不住,要杀到宣室殿去的时候,却见自己差出去的那名内侍气喘吁吁一路小跑着回来,喘息着说:“娘娘,陛下——陛下往琼华殿去了!”
皇帝差点原地去世。
琼华殿——我的宝瑛!
对不起表妹,我护住了希柳,却没护住你!
杜若离你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不成,你要是敢动宝瑛一根手指头,我跟你没完!!!
皇帝二话不说,立马摇人气势汹汹往琼华殿去。
淑妃情意绵绵的同芈秋用了晚膳,便往寝殿中去沐浴,芈秋闲坐在椅上对灯翻书。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睛忽的被一双柔荑捂住,一具温柔暖香的身体靠了上来,声音低柔而妩媚,宛如一只撒娇求抱的猫:“来猜猜我是谁~”
芈秋:这就是男人的快乐吗?!
芈秋:艹,这谁顶得住啊!!!
她笑了两声,手臂发力,一把将人抱到了自己怀里,又低头在淑妃雪白的脖颈上亲了一口。
淑妃笑声如银铃:“表哥你讨厌啦!”
房门就在此时被人从外推开,“咚”的一声巨响,狠狠拍在墙上。
皇帝阴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琼华殿的一众内侍宫婢跟随其后,焦急不已,一副想拦又不敢拦的样子。
淑妃被人上门砸场子,心下自然恼恨非常,到底记得表哥还在,不愿显露尖锐之态被他看见。
她强逼自己轻笑起来,将一双玉臂攀着芈秋脖颈,语气低柔,隐约带着几分讥诮与挑衅:“皇后娘娘,您来的不是时候呢。”
皇帝脸色冰冷的像是一块贞节牌坊,近前去扯开她攀在芈秋颈间的手臂,一屁股在芈秋空置的那条腿上坐下,也笑道:“不,我来的正是时候!”
淑妃:“……”
芈秋呵呵笑了两声,拍了拍淑妃脊背,温柔道:“宝瑛,你别生气,若离她是来加入我们的,不是来破坏我们的。”
淑妃:“……”
淑妃头皮发麻,身体僵硬:“啊这……”
皇帝一把将她搭在淑妃背上的手臂拨开,冷笑道:“陛下说错了!我不是来加入你们的,我就是来破坏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