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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回程

风止云散, 月似明镜高悬。

崔元转醒时方至夜半,榻上微凉,身旁玉枕处早已无半分人影。不自觉回想起昏睡前的混乱景象, 崔元的面上止不住一阵发热, 幸得月色映衬下红晕并不明显。

待心底燥热微微散去, 崔元方理整衣袍,想着去外间寻杯冷酒来喝。

谁知刚转出屏风,视线便被明窗前那道孑然而立的俊拔身影所吸引。对方不知想到些什么, 那双常含笑意的眸子里满是清冷银辉, 光影漫漫里, 面色更是衬得通明如玉。

如今恰是初春的时节, 夜风尚带着浸入骨髓的寒凉, 对方却仿似没有知觉般,任由窗子四敞着, 习习的微风如雨刷般扫在人肌肤之上,透着微微的痒。

崔元的脑子突然就似断了弦般,脱口而出道:“长安君倒是兴致极佳。”

兴致好到独自在这儿对月浅酌,这本是他的原意。

可伴着如今的古怪氛围, 此话一出,倒像是崔元在埋怨对方——你看, 你情愿独自在这儿喝酒, 都不愿意同我一道而眠,果然是渣男本男了!

崔元正要随之解释两句, 还没想好如何开口, 对方便已闻声侧眸来望。从清辉冷月到满目星光, 不过是在一瞬之间, 崔元还没搞清对方发生这一变化的因由, 成蟜便已轻声笑笑:“你醒了?”

语气自然亲切到,让崔元有种相识已久的错觉。

崔元硬着头皮对上那人清风朗月的双眸,瞧着对方眼中汹涌的万千思绪,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感慨,他是真的不明白,那位本该闲若野鹤的长安君,为何要主动踏进这好不容易爬出的权力漩涡?他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再不济,总不该落得如此话柄。

莫非是自己误解了他与秦王的关系?两人实际上本是手足情深?

毕竟除了这一原由,他实在没法用其他借口来合理化长安君的言行,他还没有普信到,认为对方当真是为了自己才心甘情愿踏入火坑。理清思绪后,崔元坦然应声道:“今夜有劳长安君了。”

声音轻轻澹澹,不含半分情绪波澜,就如缥缈无迹的山间烟云。

似乎之前的缠绵亲吻,不过只是昨夜梦魇,梦醒也便彻底消散。

对方自然听出他话外之音,却并不着急做出答复,而是悠悠抬手关了窗子,接着自外间穿行而过,重新落座在案桌旁的松软蒲垫上,右手淡淡撑起,左手仍旧把玩着那只碧玉酒杯。

骨节分明的玉指、淡然似水的神色,莫名给对方笼上几分清冷之感,仿佛当时那个眼尾潮红,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情动失控的人,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崔君客气了,为王兄分忧,本就是成蟜之责。”

按理说,话至此处,崔元便该止住不言的。毕竟自己的身份与对方过于悬殊,他自当懂得把握与人相交的尺度才对。可许是今夜的遭遇过于特殊,他们二人之前虽不算熟悉,但经此一遭后,崔元本该有的戒备距离感直接被冲淡些许。

因而崔元直言提醒道:“长安君应知,洛邑此行非是肥差。”

一不留神便会落个万劫不复的境地,聪明如长安君不会没有察觉。

成蟜听出他关怀之意,本欲控制的笑意还是忍不住溢出毫末,“我自是清楚,崔君无需忧心。”

并未料到成蟜会直言如斯,崔元面色微赧,只默默寻了处蒲垫跽坐静思。

明知前路凶险,却甘心义无反顾,这到底需要多大的偏爱?

许是见他没有回应,成蟜顿了顿,方开口询问:“崔君以为,吕公费此周折到底是何目的?”

将王上千里请来,只为助他一晌贪欢?再论细些,他如何清楚崔元与秦王之间是何关系?

崔元明白,此问绕来绕去,不过都是集中在一个问题: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两人坦诚至此,早已没了隐瞒的必要。崔元理了理脑中思绪,简单追溯道:“王上曾命我至雍城劝解太后,使其回归咸阳。太后愿从崔某之言,只表明有一事相求。”

成蟜俨然已有所联想:“太后求崔君亲赴洛邑?”

崔元无奈笑道:“太后想来是误会了我与王上,以为我二人之间有某些荒唐情愫,吕公这才趁接风之际将我软禁府中,欲行此昏招,谁知今夜竟连累了长安君。”

成蟜闻声,关注点却并不在吕不韦的荒唐行径上。

只听其莫名追问一句:“崔君便任由吕公囚在府中?”

在成蟜眼中,吕不韦既然能将崔元如礼物般进献至男人床榻,那崔元又如何能确信自己会平安无虞?他不可 能完全信任赵姬的鬼话,选择贸然奔赴洛邑,自然该有相应的准备。

惊讶于长安君对自己的过度了解,崔元无声笑笑,知晓对方本是好意关怀,因而只得彻底坦白道:“长安君有所不知,在下有一忘年之交,名唤徐山,乃是多年前赴楚游历时结交的方外之士。此人如今恰为吕府食客,极受吕公宠信。”

说着,还不忘关注成蟜的表情变化,“此友同我联手做戏,又有幼弟张良别居洛邑城中,随时互通消息,因而吕公就算再有手段,也无法当真奈何得了我。”

见对方大有眸色发冷的趋势,崔元想起一桩趣事,忙同其分享道:“实不相瞒,吕不韦前几日还曾喂与在下一粒丹药,对方只当这是稀世罕见的毒药,偏要亲手喂我服下才算安心。然而此药乃是崔某早年亲自赠与好友徐山的,本是调理身体之用,取义十全大补。”

他本意是想表达,自己确实是留有后手的,吕不韦也实实在在被自己戏耍了一回。他不会真正地为人鱼肉,他只是好奇吕不韦的最终打算,谁知对方竟只会用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然而崔元话罢,书案对面的男子却并未及时应声。

见对方忽而直起身子,手中玉杯也早已端端放至案上,纵使光影暗淡,仍然还是让他瞧清那人微抿的薄唇,不知是在气恼些什么。崔元没由来地心尖一颤,见成蟜的气息愈发冷了,崔元脑子一抽,竟直接伸手扯住对方松落至案上的宽大袖袍。

结果可想而知,崔元还未出声,对方的外袍便被自己成功扯落些许,衣襟侧开,露出里层的雪白褝衣。崔元还从未如今夜这般手忙脚乱过,也从未如此刻这般失礼社死过。

崔元下意识松手道句冒犯。

成蟜却恍若未闻般,只忽而握上他收至半途的手腕。自己的手腕明明是正常男子的粗细,力道也并不逊色,可被对方握进掌中时,却是如此轻易,轻易到难以挣脱的程度。

对方并没如他想象般做出什么过分举动,而是认认真真搭上他的脉搏,屏息探试。

良久,容色稍霁。

见对方终肯收手起身,崔元这才后知后觉明白对方的用意。他该不会是在确认自己所服丹药到底是否如方才所说那般,只是大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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