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霜怀远坦然道。
无论案情是什么,他作为证人,都要直言不讳。
“第一个问题,前年夏日,怀慕在主家闭关修炼,绝无外出的可能。”
“第二个问题,怀慕面上无痣,从小便是如此。”
在家中,便不可能营救妖王。
无痣,便不是画像所寻之人。
铁证如山,众人的眼神立刻变了,有的甚至还对霜怀远投来怜悯的目光。
霜怀远不解:“可是前年夏日出现了什么命案?凶手眼睑有痣?我能证明他并不在场,这下便可排除我弟弟的嫌疑了罢。”
晏画阑把前后冒充妖王妃一事说与他听,最后耸肩道:“确实是不在场证明——证明前前后后,都是令弟和令堂在欺瞒本尊,污蔑本尊。”
他一伸手,霜怀慕那柄带毒的匕|首便落入他掌心里,匕|首在指间转了几圈,递到霜怀远手中。
“令弟还妄图刺杀本尊。”晏画阑斜他一眼,“当街行刺,这事该你们仙盟管吧。”
霜怀远握着匕|首,呆若木鸡。
证据确凿,围观修士一直压抑的愤怒终于倾泻而出,向着庄淑兰...
和霜怀慕冲去。
“卑鄙无耻!”“骗子!”“小人!”
“亏我那般信任你,替你出气,你竟把我当枪使,要陷我于不义之地!”
有人寒心于这对蛇蝎母子如此工于心计,有的在暗中后悔,观察霜绛年的神色。
……刚才光向着庄淑兰说话,肯定给美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该怎么弥补挽回?
“为什么这么做?”霜怀远呆滞地看向母亲和弟弟,嗓音嘶哑,“为了灵石?为了声名?就做如此欺世盗名、伤天害理之事?”
面对大儿子的指责,庄淑兰抬起云袖,掩住了苍白的面孔。
霜怀慕伏在她膝头,不知是清醒着,还是昏了过去。
而他们的父亲霜弘方,早就远远跑开,与他们母子割袍断义,混在讨伐的人群中,大骂女人毒如蛇蝎,又教子无方。
无人相助,人情冷暖。
霜怀远孤身一人,向着母亲直直跪了下来,膝盖砸在石板上,重重地响。
“母亲。”他嗓音沙哑而真挚,“我们交还所有灵石,向表弟和妖王道歉,好吗?接下来的刑罚,怀远与您一同承担。”
“道歉?灵石?”庄淑兰嘲讽地嗤笑一声,“从何交还?那些灵石刚一到手,就立刻拿去弥补家里的亏空了。”
“怎会如此?”霜怀远不可置信,“三房五房虽爱挥霍,却也不至于这般没有分寸。”
庄淑兰喉间发出一连串低笑。
她突然疯了一样,爬起来,对霜怀远拼命撕打,边打边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为了你,为了你弟弟,为了这个家,我都做出了多少努力!”
一拳拳砸在身上,霜怀远满目无措,他不躲,承受着有生以来母亲第一次对他的责打。
庄淑兰逐渐累了,滑跪下来:“你只知道你的正直、清高。呵,高贵的正义感。”
闹剧也是时候闭幕了。
“把她关进宗祠里,重兵把守。”霜绛年发话,向宾客一揖:“各位仙长,恕晚辈招待不周。今日这宴席先都散了吧,改日绛年再为各位赔不是。”
他站在庭院中心,虽没有任何权力交接的仪式,其他人却都知道,现在他代表着整个霜家。
在所有人眼中,霜绛年正当是独揽霜家大权,意气风发之时。
只有晏画阑,看到了哥哥眼中的荒凉和疲惫。
待宾客散尽,霜绛年便再也支撑不住,跌落入晏画阑怀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晏画阑打横抱起哥哥,路过庄淑兰之时,一把扯走了她颈间的珍珠。
霜怀远望着他们踏入不再属于自己的内宅,望着母亲和弟弟被关押进宗祠。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庭院里,空空荡荡,茕茕孑立。
胸前传来一丝异样。
他低头查看,不知何时,他衣襟里落了一粒莹白的珍珠。
……或许是母亲在撕打他的时候,不小心遗落在这里的吧。
*
霜宅一夕之间易主,在渔回的指令下,金乌卫的动作很快。
他们将所有旧主人使用过的物件都一把火烧了或是卖了,布置上新的床、屏风和镜台。
药烟从博山炉中袅袅升起,弥漫了整间寝居。
霜绛年阖目躺在榻...
上,手脚冰凉,脸颊也沾了落雪的凉意。
为了给他保暖,晏画阑铺了满床的厚绒被,霜绛年陷在一床被褥中,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更显脆弱易碎。
还是没有回暖。
晏画阑不假思索,也钻进被褥之中,用自己火热的身躯抱住哥哥,温暖哥哥。
近来,孔雀翎对哥哥心脏的保护作用,正在不断减小。晏画阑不知道,孔雀翎是否会有完全失效的那一天。
屏风后,渔回禀报了霜宅的查封进度。
“庄淑兰私藏的首饰类法器数目繁多,属下已将全部发簪类法器挑选出,请陛下查看。”
晏画阑传音:“拿进来。轻点,别闹出动静,吵人。”
渔回恭敬地端着一盒发簪走进来,看到埋在被褥中的两人,悄悄露出了单身狗的不屑眼神。
晏画阑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生怕吵醒霜绛年。
他神识扫过首饰匣里的发簪,发现了一柄镂刻了箜篌的发簪。
灵气探入其中,如泥牛入海,显然是件不可多得的神器。
——箜篌簪,他们要找的最后一柄钥匙,八|九不离十,只待哥哥醒后确认。
晏画阑心里略松。
“十万灵石的去向如何?”他问。
渔回道:“灵石被庄淑兰暗中交给了接头人,目前接头人还没有下一步行动。属下不敢打草惊蛇,还在等待消息,伺机追查。”
“好。一有消息就报给我。”晏画阑的视线落回哥哥脸上,“下去吧。”
霜绛年这一睡,整整睡了半日。
夜半他醒过来,一睁开眼睛,便对上了晏画阑炯炯有神的凤眼。
晏画阑朝他灿烂一笑,颊边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
霜绛年心痒,手指尖在两个酒窝里各戳了一下,轻声感叹:“还是小时候的酒窝更可爱。怎么年纪越大,酒窝越浅了呢。”
“这叫成熟稳重。”晏画阑自信挑眉,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把酒窝练深一点。
他献宝似的将簪子递给霜绛年:“怎么样,是不是箜篌簪?”
霜绛年凝眉接过发簪,细细打量。
系统从被窝里冒出头:[宿主,千真万确,这就是箜篌簪!]
晏画阑也听到了,满眼兴奋:“九刺、拜月华、箜篌簪,钥匙聚齐,这么说,哥哥心脏里的神器就能取出来了?”
“嗯。”霜绛年眼中浮起淡淡的欢喜。
晏画阑差点从床上蹦起来:“我们接下来就去找大椿重塑肉|身!”
霜绛年点头,继续摆弄手中的箜篌簪,反复端详。
这簪子,他从前见过。
“是这个啊。”他恍然,“怪不得会落入庄淑兰手里。”
晏画阑好奇地望着他,显然很想知道箜篌簪的由来。
“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吗?”霜绛年轻咳一声,“用亲眼见证的方式。”
“亲眼见证?”晏画阑迷惘。
设身处地地体验他人记忆,除了残忍无比的搜魂,也只有……
“你的神识,进来。”霜绛年又提醒他一句。
晏画阑懂了,又好像没懂,毕竟任是谁见了天上掉馅饼都要怀...
疑一阵,是不是自己出幻觉了,是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霜绛年垂眸,苍白的面颊上泛起红晕。
“晏画阑,我们神交吧。”
他柔软并坚定道。
“——我想把关于我的一切,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