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画面出人意料的精彩, 年长的蓝尾鲛人一直板着的铁面上,多了一条裂缝。
双胞胎姐妹年纪尚小,最初还不太明白那是在做什么, 她们凑近小电影, 好奇地观望。
姐姐渐渐反应过来,面颊上浮出桃粉,伸手遮了妹妹的眼睛, 在她耳边低唱。
妹妹听罢露出了惊讶之色, 回头狠狠剜了晏画阑一眼,挥起鱼骨叉,就将那软椅砸了个稀巴烂。
几条鲛人盯着他们的神色更凶恶了。
晏画阑讪讪:“……他们的反应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这种东西不应该所有妖族都爱看吗?”
“鲛人和兽族不同,在这方面比较内敛。”霜绛年面无表情地传音, “筑巢后鲛人习惯在非常隐蔽私密的地方做,还会用气泡遮蔽身体。”
晏画阑郑重点头:“下次和哥哥双修的时候, 我会注意的。”
霜绛年:“……是叫你入乡随俗。”哪来的下次, 没有下次。
两人一边对话,一边被鱼骨叉逼着走出了潜水舟。
双胞胎姐妹游入舟中谨慎检查, 妹妹发现了什么, 向外面守着的年长鲛人道:“澜!这里有个奇怪的生物。”
澜面色一沉:“抓出来。”
两姐妹合力抬出那半人高的“生物”:一架会前后摇晃的木马。
三条鲛人捏着鱼骨叉,蓄势待发地盯着那木马, 妹妹用叉尖试探着戳了一下它的“弱点”——木马眼睛上的按钮,立刻就有东西从马背上弹出来, 高频率突突扭动弹跳起来。
妹妹如受惊的猫般窜出去, 澜大喊“是武器!毁掉它!”,姐姐立刻给了它一鱼叉, 木马在水流漩涡中灰飞烟灭。
霜绛年:“……”
“原来是这么用的。”晏画阑恍然大悟。
然后他又看着木马碎屑啧声道:“毁了做什么?怪可惜的。”
他这话是直接说出了声, 闻言, 双胞胎妹妹立刻瞪了他一眼。
晏画阑意外:“你听得懂我说话?听得懂,但不会说?”
妹妹嗤之以鼻,从海贝腰包中取出鱼筋,将他们的手脚捆缚起来。
晏画阑咧开灿烂的笑容:“如果要关我们的话,麻烦把我和我伴侣放在一间牢房。”
她翻了个白眼。
双胞胎姐妹一鱼看着一个,将他们丢进了珊瑚牢笼里,落了锁。
相比于妹妹对晏画阑的粗暴,她们对霜绛年态度很温和,他的外形和性情都比较符合鲛人审美。
妹妹和姐姐嘀咕:“好好的人怎么眼神不好呢?找的什么流氓做伴侣。”
晏画阑问霜绛年:“她说我什么?总感觉在编排我。”
霜绛年正经:“她夸你性情幽默风趣。”
“多谢夸奖。”晏画阑朝妹妹一笑。
妹妹用人类的通用语,一字一顿地说:“登、徒、子。”
骂完,她便一甩鱼尾,追着姐姐离开了珊瑚监牢。
“正经话不会说,骂人倒是溜。”晏画阑往后一靠。
他双臂绑在身后,前襟又在激烈的动作中撕扯开,此时饱满的胸肌裸|露大展,水光润泽,漂...
亮得让人不敢逼视。
霜绛年避开视线。
……他看人的眼光,分明不差。
整座神殿除了那三条鲛人以外,再没有见到其他鲛人。确定四周无人之后,霜绛年才悄然变作一条小鱼,捆在背后的鱼筋绳自然脱落。
鲛人的神殿,即便是牢狱也建造得精致华美。一粒粒莹白珍珠点缀在红珊瑚交叉的位置,仿佛静美的工艺品。
晏画阑见了很喜欢,好奇道:“鲛人落泪成珠,是真的吗?”
霜绛年一顿:“假的。”
晏画阑察觉他反应有异,狐疑:“没骗我?”
“当然没骗你。”霜绛年帮晏画阑解了鱼筋绳,“如果真有珍珠,光靠卖珍珠就能暴富,我怎么会连炼丹炉都买不起?”
晏画阑想象哥哥面无表情用辣椒把自己熏出眼泪,再捡起珍珠拿出去卖的场景,噗地笑了。
“哥哥这么缺灵石?那为何不揭了那通缉令自首?”
……这种事,当然心动过。
但霜绛年认为自己要做好表率,于是道:“因为‘富贵不能淫’。”
他再次变成小鱼,轻易就游出了珊瑚牢笼。
“保护好自己,我去查探一下情况。”
霜绛年向着极阴之泉的方向游去。
这里还有太多谜题。
这三名鲛人为何能自由地生活在神殿里,他们从何而来?极阴之泉那里关押的鲛人,又如何从当年的耗竭中幸免?……这些都有待他挖掘。
他在东南角的小祭坛上看到了人影,躲在了鱼骨柱后面静听。
双胞胎妹妹正双手合十,闭眼轻唱,面对着水幕一般的漆黑湍流。
湍流将鲛人神殿与对面的极阴之泉一分为二,两边能听到彼此的歌声,交换着彼此的痛苦、安慰与思念,中间却有一道湍急的海流横亘其中,天壤之隔。
“娘,弟弟,别怕,我终有一日会救大家出来,我们大家会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此时,双胞胎妹妹脸上完全没有先前的娇蛮,有的只是坚定与勇气。
她向那道湍流冲去。
霜绛年瞳孔一缩:那湍流何其危险,她定是专门挑她姐姐不在的时候,才独自冒险!
然而,还没等他冲过去救人,一道蓝色身影划过视野,半路将双胞胎妹妹截走。
“洄,你不要命了?!”澜愤怒低吼。
名为“洄”的妹妹也怒道:“与其在这里无能为力,什么也不做,不如拼一把!我们还能苟且偷生到何时?日日夜夜听着亲人的哭号,永生活在自责的阴影之下吗?”
“你忘了?之前那些和你一样贸然冲进去的鲛人是什么下场?”澜与她对吼,“死无全尸都是好的,最可怕的是被那一边的人抓住,一辈子做被取血的傀儡!神殿里只剩我们三人了,如果你也不在,溯该怎么活?”
溯就是她的双胞胎姐姐。
洄逐渐冷静下来,双肘伏在鱼骨柱上,蝴蝶骨一起一伏,眼角有晶莹,却未落泪。
澜想从身后抱她,被她躲开。
“我要去找姐姐。”洄甩尾。
霜绛年悄然返回珊瑚监牢,将自己所见所闻告诉晏...
画阑。
“以前这里还有很多鲛人存活,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他眼神微黯,“我来得还是太晚了。”
“不,我们来得正好。”晏画阑宽抚他说,“等我们和他们仨混熟了,商量好,我来阻断湍流,大家一起去把其他鲛人都救回来。”
“嗯。”霜绛年点头。
他忽然侧耳,凝神听向神殿内的歌声。
“有人受伤了。”他蹙眉,“是双胞胎里的姐姐。她伤得很重,快要不行了。”
霜绛年向那个方向喊:“我是医修,或许能帮上你们!”
他用了最大的音量喊,然而他们之间隔着遥遥海水层层建筑,对面根本没听到。
焦急中,晏画阑伸手堵住了他的耳朵。
霜绛年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捂耳朵,身旁就响起了孔雀震耳欲聋的打鸣。
“这里有会治伤的医修!!想救人活命就快来!!!”
孔雀的叫声仿佛有洪荒之力,魔音灌耳下,霜绛年脑袋嗡嗡作响,晕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晏画阑朝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假装自己还是讲话娇滴滴的小孔雀,刚才那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
也幸亏有他的大嗓门,三条鲛人游过来,将霜绛年放了出来。
姐姐溯的胸口被尖锐的利齿洞穿,尾巴也被撕咬下一大块肉,能看到下面断折的鱼骨。
鲛人族文明断代严重,妹妹洄根本没学过如何用灵气治愈伤势,她不知所措地用手掌堵住血洞,眼眶慢慢泛红。她目光坚定,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溯还有意识,向她轻轻摇头。
洄哽咽道:“无论哪一条雄鲛都没有姐姐珍贵。此生的唯一,我愿意把它交给姐姐。”
说罢,她眼角便落下了一滴泪珠。
这滴眼泪没有融化在海水中,反而迅速凝结,化作了一粒珍珠。
她用手接住珍珠,正要将之喂给姐姐,却被一只手挡住了。
霜绛年安抚地轻拍她的手腕,道:“还用不到,先留着吧。我能救她。”
言罢,他手心里就释放出冰蓝色的光辉,双胞胎姐姐胸口的血流止住,新的血肉组织一丝一缕地搭建起来。
洄和站在她们身旁的澜,眼中都浮现出惊愕之色。
她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才放出了这个外来者,没想到这人竟然能治愈致命伤?
而且……
“你的灵气,很亲近的感觉。”洄用通用语对他说。
霜绛年笑了笑,没说什么。
一刻钟之后,溯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沉入了梦乡。洄将珍珠穿起来,系在了姐姐颈间。
然后她转头对霜绛年道:“你救了我最重要的人。要我怎么报答你?”
“举手之劳,何须挂齿。”霜绛年淡淡道,“若是信得过我,就把我的同伴放出来吧。”
澜想阻止,洄没有理会他。她瞟了晏画阑一眼,冷着脸替他开了锁。
一旦获得自由,晏画阑就像出笼的鸡一样撒腿奔到霜绛年身边,在他脸颊上啵了一下:“哥哥好厉害。”
他嘴上占了便宜,手中则一直给霜绛年输送灵气,要人恼也恼不起来,只能掐掐手背上的皮。
“要装作伴侣,就装像一点呗。”...
晏画阑给自己找理由。
霜绛年瞥他:“我何时答应要和你装伴侣了?”
晏画阑反问:“哥哥说鲛人不会落泪成珠,刚才那粒珍珠又是怎么回事?”
他听不懂双胞胎妹妹说的话,但霜绛年并不想翻译给他听。
“落泪成珠,只有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才会产生。”霜绛年垂下眼帘,“至于怎么特殊,我也不清楚,毕竟我没有过。”
晏画阑总觉得对方隐瞒了什么。
他们用的是传音,外人看起来却像在眉来眼去。
“别太得意忘形了。”洄恢复了神气,“放你们出来给姐姐治伤,但你们一辈子都得留在神殿里,不能泄露我们的秘密。”
澜帮她翻译成了通用语。
霜绛年点头。
洄又问:“你的灵气是怎么回事?你和鲛人族有关系吗?”
还没等澜翻译,霜绛年便直接回答她:“或许是吧。看着你们,我也有很亲切的感觉。”
澜和妹妹惊愕:“你能听懂我们的歌声?!”
“我还能读懂鲛人族的古文字。”霜绛年看向神殿穹顶上雕镂的图腾和文字,丝毫不差地通读下来。
洄喃喃:“那些文字连我们自己都看不懂……”
“知道这么多,你究竟是什么人!?”澜眼中尽是警惕和敌意,他掀起水龙卷直接,向霜绛年袭来。
晏画阑挡在他身前,只用了扇骨尖,便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水龙卷,扇骨稳稳抵在鱼骨叉尖上。
他姿态如闲庭信步般悠然,面上带着三分笑,眼眸却凌厉锋锐,诉说着危险。
澜狠狠打了一个冷战,手腕一抖,鱼骨叉应声掉落。
洄一手捞起鱼骨叉,一手将澜拦了下来。
“洄,你这是何意?”澜无处可泄的怒气找到了出口,“他们身份不明,还知晓我们的秘密,显然就是冲我们而来的!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住嘴。”洄呵斥。
晏画阑悄悄传音吐槽:“说得好像他能打过我似的,我一根小拇指就能把他按趴。”
霜绛年暗暗斜了他一眼,对洄道:“我确实是为鲛人而来的——不是为了夺走什么,而是为了夺回所有被关押的鲛人。”
洄沉眉看他:“你愿意与我私下谈谈吗?”
霜绛年:“可以。”
澜再次吼她:“你宁愿相信一个见过一日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