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画阑也不知道, 自己心中的无名怒火从何而来。
小云雀只是一只认识不到十天、普普通通的小云雀,连化形都不会,对妖族来说和初生的孩童无甚差别。
但见到它受伤, 晏画阑心中就莫名焦躁——就好像自己守护的宝藏被人欺负了似的。
小云雀好像被他的怒火惊吓到了, 呆呆地没有做声。
晏画阑拨弄着指间缠绕的电光,不用问他也知道,这是黑虎妖辛夷的妖力。
他冷哼一声,托起小云雀, 振翅而起。
升空之时, 翅膀牵扯到了身上的灼伤, 他皱眉呛咳几声,吐出了几口鲜血。
火山中的岩浆把他伤得不轻。
“这是误伤, 陛下。”霜绛年道, “我误闯辛夷将军习武之地, 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想她发现这件事。”
“那我不提就是了。”晏画阑道,“总之你受的伤, 我要替你揍回来。”
揍回来?说得轻巧。晏画阑一个元婴期妖君, 竟想和化神期的妖族战神抗衡?
“小伤而已,我不碍事。”霜绛年委婉道,“而且,辛夷将军很厉害。”
省得你踢馆子不成, 反惹一身伤。
晏画阑摆出一副无理取闹的架势:“谁说是为了你?我就是生气想揍她还不行吗?”
“……行的。”
看来是阻止不了。
回寝宫之后, 晏画阑笨拙地使用治愈术治疗自己, 清洁灼伤后敷药用绷带缠紧。
医修一般都是木灵根、水灵根,像他这种火属单灵根, 能把治愈术用得有模有样已经殊为不易。
他披上了华丽的大氅, 英气勃发, 看不出来半分伤势。
殿外传来脚步声,是辛夷应传唤而来。
“辛夷将军。”晏画阑皮笑肉不笑。
辛夷见到妖王,礼都不行一个,敷衍地点点头:“本尊也正要找陛下。”
晏画阑直接道:“来打一架吧。”
旁边渔回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扔了手中的长|枪。
陛下这又在演哪一出戏?
若是辛夷将军是忠臣便罢了,顾着陛下颜面多放点水,还能打个平手。问题是辛夷将军早有反心,肯定会捉住这个送到手的机会,好好羞辱陛下!
“好啊。”辛夷也颇为意外,很快她眼中的惊讶便化作了挑衅,“那我就去折金枝吧。”
渔回大怒:“辛夷你……!”
辛夷扬起下巴笑道:“怎么,又想参我不敬陛下了?‘折金枝’可是妖族古老的传统。”
“折金枝是什么?”霜绛年在心里问系统。
[挑战者折去东海扶桑木上的金枝,就可以挑战妖王。若妖王败落,便会失去王位,甚至在战场上直接丧生,以鲜血献祭扶桑木。不过,这个传统已经三百多年没出现了。]
霜绛年脊背发凉。
却见晏画阑勾唇一笑:“折金枝?正合我意。”
“陛下不可!”渔回大呼。
“好气魄。”辛夷轻蔑道,“不必担心,看在先王的情面上,我会留你一命。”
她连“陛下”两个字都懒得说了,仿佛妖王之位唾手可得。
晏画阑也笑道:“那看在将军为妖族鞠躬尽瘁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也留你一命。”...
这话听在辛夷耳中,如同小儿要摘月亮般愚蠢可笑。
她纵声大笑,朗声道:“好,待我去东海折回金枝,最迟一个月,便来与你一战!”
她腾身出殿,出殿的时候正好碰到了白鹤丞相。
她冷哼一声:“我会证明给你们看,谁才是真正值得你们辅佐的王。”
说罢,辛夷便与他擦身而过。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白鹤丞相晃晃悠悠小跑过来。
渔回脸色苍白道:“父亲,陛下接受了辛夷将军‘折金枝’的挑战。”
丞相一听,吓得差点瘫坐在地。
晏画阑越过这对父子,出殿,找了一棵清静的梧桐树,翘着腿躺在树枝上。
霜绛年钻出他的袖口,落在他的膝上,望着他。
“突然就变得这么亲人了?”晏画阑放松地枕着自己的手臂,玩笑道,“怕我过几日就死了么?”
休要说这些胡话。
霜绛年心想,晏画阑虽憨,但偶尔脑子还算灵光。这般胜券在握的模样,莫不是早有计策巧胜?
他问道:“陛下可有巧计胜过辛夷将军?”
晏画阑无所谓:“并无。硬打就是了。”
“……”霜绛年又问,“那陛下可有万全的把握能打过她?”
晏画阑低落叹气:“完全没有胜算。哎,刚才是我冲动,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听了这话,霜绛年脑子一空,差点灵魂出窍。
身旁爆发出一阵狂笑。
晏画阑大笑:“你真信了?当然是骗你的。”
他说着便来揉小云雀的脑袋:“你为我担心的时候,可真讨妖喜欢。”
霜绛年气得狠狠啄了他一下,当然晏画阑没受半点伤,他自己反而被反震得脑瓜子嗡嗡响。
晏画阑拍拍他的鸟头,正经道:“只要我去火山中找到轩辕真火,在其中炼化真火、修炼得道,就能突破化神期。”
他自信道:“等我做了妖尊,还能怕辛夷一只小猫咪不成?”
霜绛年怔住。
轩辕真火?
在原书剧情中,晏辰确实取到了轩辕真火这根粗大的金手指,但那是在他化神后期的时候。
即便是化神后期修士,晏辰也足足在火山中搜寻了整整一个月,遍体鳞伤不说,还在炼化轩辕真火晋升大乘期之时,遇到了心魔幻境。
晏辰差点栽在心魔幻境之中。
面前的晏画阑,却把取火当做非常轻而易举的事。
他是不知道其中凶险,还是明知凶险,却故作轻松,为了安他的心?
霜绛年眸光复杂。
“怎么,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才这么拼命的吧?”晏画阑见他如此,嗤笑道,“我这是为了寻王妃。”
霜绛年沉默。
有区别吗?
晏画阑把他的沉默当成了低落,笑盈盈道:“哎,别爱上我,我怕我家王妃会吃醋。”
霜绛年眼角一抽。
给你的脸。
晏画阑的手掌拢住云雀娇小的身躯,随着他渐渐握紧,手掌构成的囚笼也愈发狭小。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眼神渐渐深邃,“待我处理好内乱,把王妃捉到手,就把他锁起来……”...
霜绛年眼瞳一缩,脑海中晃过昏暗的地牢中被活生生剥皮的痛楚。
晏画阑嘴唇翘起一个弧度。
“——锁起来,然后逼他看我开屏,日日夜夜,直到永远。”
霜绛年呆呆怔住。
所有的恐惧瞬间消失,没有黑暗,没有血,只有梧桐树金灿灿的叶子之下,眼眸清亮的晏画阑。
晏画阑摩挲着下巴:“这是不是就是话本里写的小黑屋?强取豪夺,金屋藏娇……”
怎么会有如此可爱的小黑屋?
霜绛年羽毛微微膨起。
晏画阑完全陶醉在对未来的畅想之中,笑眯眯道:“我这么国色天香,到那时,王妃肯定会为我的美丽折服,拜倒在我的尾翎下。”
他嘚瑟地问小云雀:“你说是吧?”
联想到孔雀开屏时千百只眼睛齐齐盯着自己的模样,霜绛年头皮发麻,全身羽毛炸了一片。
他“啾”了一声,赶紧跳到晏画阑的视野之外,逃避地把头藏进了翅膀窝里。
*
一天后,晏画阑身上的伤疤还没褪下,就再次赶往火山口。
此前他在其中修炼的半年时间,只是为了适应火山中的环境。这一次,他才真正开始深入岩浆,寻找轩辕真火。
没有人知道,岩浆深处除了轩辕真火以外,还有其它什么可怕的东西。
晏画阑托白鹤丞相设了一个阵法,当他遇到生命危险、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使用传送符,将自己传送出火山。
白鹤丞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老泪纵横。
“想当年先王初次入此历练时,也有两百余岁。可陛下他,还不足二十岁啊。”
霜绛年沉默地蹲在鹈鹕妖脑袋上,翘首等待。
这一次,他们足足等了三天三夜。
第三天夜里,传送阵突然光芒大盛,光芒消退之后,一具血肉模糊的身躯出现在阵内。
“陛下!!”白鹤丞相扑了上去。
霜绛年心脏骤紧,眼前黑了好一会,才在“陛下还有呼吸”的喊声中回过神来。
妖王身受重伤、卧病在床的消息,只有宫中少数几名权贵知晓。
寝殿之内,熏香也盖不住浓郁的药味和血腥味。
晏画阑躺在床榻上,漂亮的肌肤鼓起赤红的水泡,脸颊也有赤红色烧伤。
他还没醒。
医师走后,渔回在殿外看守,保证妖王能静养。
寝殿重新沉入安静,只有晏画阑粗重的呼吸声,如破风箱般呼啦啦响着。
一只小云雀静悄悄地从床帐里钻出来,在确定殿内无人之后,落在了晏画阑枕边。
妖族擅战不擅医,只治了外伤,殊不知内里才最为致命。
正是因为烈火焚于五脏不出,晏画阑才迟迟不醒。
若不以鲛人的极阴水灵气治疗,他会接着沉睡上五日,胜过辛夷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霜绛年眸光微动。
寝宫中似有微风拂动,乌黛与墨绿交织的床帐飘然荡起,落下之时,床帐中多了一个人影。
霜绛年坐在床边,乌发垂落在腰间。
纱帐吹拂而起,看不清他&#30340...
;侧脸,只有右眼尾一粒朱砂痣,藏在眼褶里,若隐若现。
冰蓝的水灵气漾起,温柔地笼罩在晏画阑身周。
时间静静流淌。
晏画阑的呼吸渐渐恢复了平稳,他眉峰舒展,皮肤平整了许多。
霜绛年心中一松。
他轻轻抚摸过晏画阑的鬓发,指尖落在他的孔雀羽毛耳坠上,探入其中。
这耳坠由晏画阑自己的羽毛制成,其实是一件储物法器。
……装有孟客枝残魂的净水瓶,或许就在其中。
却在此时,一只烫热的手掌袭来,攥住了他的手腕。
晏画阑喉间传出一声哼笑。
他醒了!?
霜绛年一惊,就要用易容术。
却听晏画阑闭着眼睛憨笑道:“嘿嘿,再摸,哥哥再摸摸我……啊,好舒服。”
说完,他就把霜绛年的手摁在自己胸|肌上蹭了蹭,好像吃了什么美味佳肴般,满足地砸吧砸吧嘴。
霜绛年松了口气:原来是在做梦。
咂嘴还不够,晏画阑又噘起嘴,满面春|光:“么么,哥哥我还要。”
霜绛年嘴唇紧抿。
不知为何,明明晏画阑的索吻如此憨傻……他却莫名地嘴唇微微发热。
心脏的疼痛提醒了霜绛年,他轻轻抽回了手,再次探向储物耳坠。
忽然间天旋地转,晏画阑不满于他的离开,竟直接将他拽倒,滚在榻上,搂在怀中。
炙热体温笼罩而来,胸膛健美的曲线就在眼前,晏画阑高大的身躯紧紧锁住他,又可怕,又安心。
“想你了,哥哥。”他闷闷道,“我吃那么多苦,你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霜绛年想。
“我不是他……”晏画阑抱得更紧,“我是晏画阑,我不是他……哥哥不要怕我,不能不要我……”
他痛苦地拧着眉,一遍遍重申着“我不是他”,仿佛深深仇视并且恐惧着那个“他”,要与“他”一刀两断。
霜绛年心中疑惑:那个“他”是谁?
他不知该怎么开解,只好用行动来安抚。
他缓缓将指尖搭在晏画阑的手臂上,好像一个若即若离的拥抱。
殿外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霜绛年动作一僵,警惕地看向寝殿的雕花木门。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进来,就会发现妖王正赤身裸|体地抱着一个陌生人!
来人道:“陛下,我进来了。”
寝殿木门嘎吱一声推开。
就在霜绛年浑身绷到最紧的时候,那人推门的动作停了下来。
从雕花殿门的缝隙间,霜绛年听到了外面的争吵声。
“陛下在静养,任何妖禁止入殿。”渔回说。
“几天不见,你连我也不认得了?”少年音传来,“陛下的寝殿随我进出,也不差这一次。”
渔回嗓音沉了下来:“潘留,这是命令。”
那个叫潘留的趾高气扬道:“渔回,你可别不识好歹。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木讷不懂变通的性格,要是没了你那个丞相爹,你还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
渔回不愿与他纠缠,直接上手将他制服,在少年的惨叫声中把他扔给了...
其它金乌卫。
骚乱之后,霜绛年不敢再多留,他抹除掉全部痕迹,直接变回小云雀,藏回床帐里。
一个时辰之后,晏画阑悠悠醒转。
他本该躺在床榻正中,此时却躺在边缘。里侧的空间,似乎是他刻意为什么人留出来的。
他伸展着手臂,那个人就似乎枕在他臂弯间。
晏画阑坐起身,唤:“渔回,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