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县学门口冷冷清清。
她惊讶,不解,虽然她被祖母软禁了些日子,但襄邑少女的心也不至于如此善变吧?
有学子陆续从县学里走出来。
他们勾肩搭背,言笑晏晏,俱是一样的少年意气风发。
刘遂初在他们中找睢鹭。
一个个看过去。
可没有,始终没有。
而一直在一边站着的她,也很快引起那些学子的注意。
“哟,难不成又是想见睢鹭的?”一个学子调笑着说道。
“切,怎么可能,睢鹭都成那样儿了。”另一个学子嗤之以鼻。
“那她是来等谁的,莫不是——”一个学子勾起自以为魅力十足的笑,朝刘遂初道,“小姐,你是看上了我们中的哪位?”
……
刘遂初胸口怦怦跳。
她转身就跑。
从县学跑到大街上,跑到睢鹭父母开的那个小商铺前。
她以前偷偷来过这里,还看到过睢鹭在闲时帮父母看铺子算账,她知道这个铺子白天一定是开着的。
她跑了过去。
然后,她看到了一切。
看到了血迹还未干的铺子门档,看到了接手铺子的商人一边嘀咕着死了人晦气,一边叫人将那门档将铺子前的路全都用清水一遍遍地冲洗,可那门档上的血迹太深太多,怎么洗都还有一些,于是商人便叫人拆下来,扔掉,换上新的门。
周围有人路过,无不叹息一声,道一声惋惜。
惋惜那经营十几载的老实本分的掌柜夫妻,惋惜他们那读书又好长得又好的儿子……
“没办法,谁叫他们无权无势呢?”
“小民发如韭啊……”
……
她听到了少年的遭遇,她询问少年的去向,原本悄悄惋惜的人们,却是一听那少年的名字,便又忙摇着头慌不迭地走开。
最后一个好心的老丈告诉她,让她莫打听,如今那少年四处找人告状,可县令如何能放任他如此行事,因此但凡跟他沾点干系的都被人牢牢盯着,就想抓住那少年,所以,为自己好,便离那少年远点。
刘遂初茫茫然走回刘家老宅,然后看到了祖母仿佛了然一切的笑。
好似见证了她的失败,她的死心。
——但其实她并未死心。
是啊,他遭遇了那样的不幸,是啊,他那样弱小无力。
可是,他还在抗争,不是吗?
他还在四处寻公道,不是吗?
他的未来和前途和家庭都被摧毁,然而他,却仍是她喜欢的那个闪闪发光的少年。
她日夜期盼他能够得到公道。
她也试图找到他,告诉他,她不在乎他处境如何,告诉他,她喜欢了他许久许久。
可是,为了躲避县令一家的追捕,他藏得极好,她一个闺阁小姐,没有什么手段,又不能整日整日在外游荡,自然是寻不到他的,只能偶尔听到他突然又冒出来,去寻了哪里的贵人求主持公道,然后又快速地消失在流言中。
他的公道始终没有得到伸张,她也始终没有再见到他。
她逐渐绝望。
为无力而绝望,为无能而绝望,为自己忧心如焚,却什么都做不到而绝望。
明明她的父亲也是官,明明她是出门在外人人都要仰视的官宦人家的小姐,明明她读了那么多书……
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也对。
不止她什么也做不了,睢鹭不也是,什么也做不了吗?
他读书比她还好,他明明比她还聪慧,可是,他不是也什么都做不了?
软禁结束后,她的先生,同时也是睢鹭在县学的教谕,又来继续教导她功课。
刘遂初又问,先生,我读书有什么用?
此时,那先生已经得了刘老夫人的话,于是便也不再讪讪笑了,而是直接笑着道:京城的高门大户,聘女可不只是看容貌出身,知书达理很重要。
所以,她读书再好,仍旧只为嫁高门?
而睢鹭,因为出身,读书再好,依旧只能任人践踏?
权利、富贵、出身……这才是主宰着这个世界的无可违抗的法则?
这就是祖母说的做人不得不认清的现实?
……
她痛苦不堪,浑浑噩噩,她无数次想要放弃,放弃心底的爱恋,放弃祖母口中天真的幻想……可是,他还在坚持啊。
虽然见不到他,可时不时地,仍旧能听到他的消息啊。
他还在反抗着,他还在为自己求着公道。
所以,她也不能放弃,她要坚持,自己相信的,才是对的。
对,就是这样!
于是,她真的坚持了下来,靠着他时不时传来的消息。
然后,便等到了他终于讨回自己公道的那一天。
她站在人群里,时隔一年终于再次看到了那个少年,看到那个少年击着鸣冤鼓,在那位新来的宋州刺史前冷静而又沉痛地诉说着自己、自己父母的冤情,而那位新来的刺史大人,没有像以前的那些官员一样推诿……
她痛哭流涕,她觉得自己坚持那么久终于看到了坚持的意义。
她终于又可以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
然而——
京城来了消息,嫡母说,已经为她找到一门绝佳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