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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向众人,弯下了腰。

满园的喝酒划拳之声都停了一瞬。

随即,“哗啦啦”,所有官员都站了起来。

一个黑面虬髯的大汉满脸窘迫:“公主,您这是做什么?末将这条命都是公主您救回来的,有任何事,公主但请吩咐便是,您这礼,委实是折煞末将了,末将如何敢受。”

大汉一说,其他人也纷纷应声。

乐安又缓缓直起身,看着这些人。

“不,诸位大人。”她说,“请务必受我这一拜,这是我今日——也是往后每一日,对诸位大人唯一的请求。”

众官员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个虬髯大汉一咬牙,“公主,您且说,无论如何,末将为公主万死不辞!”

乐安摇摇头。

“不要说死,死了,就完不成我的请求了啊。”

她上前一步,因为酒意上头,脚下还踉跄了一下——旁边一直看着她的睢鹭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乐安瞥他一眼,笑笑,对他道:“谢谢。”

然后,又转向那些官员们。

“我今日的请求,很简单,但也很困难。”

她的视线从眼前这些人脸上一个个滑过,与他们的眼睛逐一对视,这些面容,这些眼睛,大多都已苍老了,都是在她最初开始执政时相交的人们。

那时的她,什么也不懂,只是起码知道,若要做好一个统治者,便要用好人,用能干的人,用听信于自己的人,而作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这样的人便不是一个两个,而是百个、千个、万个……于是她千方百计,千方百计啊,招揽、笼络、收买了这许许多多的人。

那时,她也不会什么高明的驭人之术,想要拉拢人,便只能用笨办法,如普通的施以恩惠,再有更重要的,便是以诚心换诚心。

她以朋友,以亲人的心态与他们相交。

这样的办法毫无疑问是很笨的,于是自然也经历过很多背叛,很多挫折,但,最终剩下来的这些人,却又无一不是真正以诚心待她。

于是他们才会在她已不再掌权的四年后,仍然对她忠心耿耿。

于是他们此刻才会聚集在此。

于是她才不论如何,都要和他们好好道一次别。

乐安觉得酒意又冲地她脑子有点糊涂了,但是——该说的话,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就算再喝一坛酒,也不会忘。

视线从最后一个人脸上滑过后,乐安收回了视线。

“我的请求——便是请诸位大人,不要忘记当年,曾与本宫说下的话。”她用回这个自从还政后,她已许久不在熟人面前用的自称。

“诸位大人是为何而做官?”乐安声音渐渐升高。

“本宫记得,当时许多大人都对我说——是为君,是为国,是为民,是为江山,是为社稷。”

“而我想求诸位的……”她声音渐低,又换回自称,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便是始终记得,这句你们曾说过的话。”

午后的风很是燥热,热风中,蝉鸣如海浪,叫本就燥热的天愈发令人躁动不已,然而忽然,北方突然刮来一阵风,天边突然黑了一块,紧接着,便隐约有轰隆隆的雷声传来。

要下雨了。

冬梅姑姑没怎么在意乐安和那些大人们讲了什么,此时一看要下雨,便立时想提醒乐安快快别说醉话了,赶紧回房间躲雨,然而,她刚冒出这个想法,便听“哗啦啦”一片声响。

那些刚刚“哗啦啦”齐声站起来的大人们。

此刻又“哗啦啦”地齐声跪地。

向乐安稽首以拜。

“公主殿下!”

他们齐声喊着。

乐安抬头。

有滴雨落在她脸颊上。

她笑了笑。

“对,公主殿下,你们叫我公主殿下……”

“所以,除了要记住你们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外,我还想请你们记住——我是公主,是大梁的乐安公主。”

“——不是你们要效忠的‘君’。”

“公主!”有人凄声大喊。

乐安又笑笑,看向那人。

“苏兆和,我记得,你如今应该是任永州刺史,对吧?永州……虽然我没去过,但我看过舆图,那里离京城可是很远很远的,你能赶来,这一路应该很辛苦吧?”

苏兆和用力摇头:“公主,下官不辛苦!”

乐安叹气。

“怎么会不辛苦呢……听到婚讯,奏请回京,得了准许后再处理好政务,赶紧赴京……这几来几回的,留给你们赶路的时间哪还有多少,所以,定是快马加鞭,甚至日夜不休地赶来的吧?”她看着那位苏兆和眼底明显的青黑。

这下,苏兆和没有再反驳。

乐安又叹一口气。

“除了旅途劳顿外,你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吗?”

苏兆和懵懵的,摇头道:“下官驽钝。”

“我最在意的,是你们任职地方的政务。”乐安道。

她看向眼前这些人。

“你们都说自己是处理好了自己任上的事物才赶来的,可是——你们几乎都是一地之长官啊。”

一地之长官,可不只是个说着好听的名头而已,民间百姓将掌管自己一地的官员称为父母官,父母官父母官——没了父母,孩子何以为依?

就算临走时交代的再清楚,可偌大一地,时时刻刻都有难以料想的新状况发生,人在当地都不一定能万全,更何况人不在?

尤其如苏兆和等这些离得远的。

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个把月时间。

乐安最后看向这些人。

“我很开心,也很感激,你们能为了我的婚事而不辞辛劳,远赴京城。”

“可是——”

“我只是一个公主,或者,一个你们的朋友。”

“一个公主、一个朋友的婚事,不应该让无数地方长官,丢下他们的百姓,不辞千里远赴京城,只为给她撑腰。”

“我不奢望,你们能多为我做什么。”

“我只希望,你们,能做好自己的本职。”

“那便是……最让我开心的事。”

风声陡然猛烈起来,吹得满院的树叶哗啦啦作响,吹得乐安身上一袭宽大的袖衫如鼓满了风的帆船,更吹得满院无数张脸庞上奔涌而出的泪水,如雨般滚落。

伴随着愈发嚣张的狂风,雷电和雨滴也终于应声而下,天幕仿佛被剪开一个大大的豁口,如注的雨水倾盆而下。

全都浇在这满院的人身上。

然而没有一个人起身。

“公主……”

“吾等,知错了……”

风声雨声雷声中,隐隐约约传来带着哭泣的声音。

*

睢鹭顶着骤雨,一路抱着乐安回了两人的卧房。

讲完那番话,或许是强压的酒意终于上头,又或许是强风暴雨的突然侵袭,又或者……因为从昨晚到现在的劳累,总之,那番话讲完,乐安原本站地稳稳的身体突然一歪,睢鹭眼疾手快地看到,扶住,便看到她已经闭上的眼睛。

于是,便再也不管面前那些还在跪地哭泣的官员,一把将她大横抱起,大步奔跑在这场突然的骤雨中。

回到屋里,冬梅姑姑赶紧叫人准备热水,又叫人去熬姜汤和醒酒汤。

睢鹭脱下她已经完全湿透的衣衫,抱着她放入满是热水的浴桶中,小心仔细、没有一点不规矩地给她洗好身子,换上侍女准备好的干爽的衣物。

洗好澡,换好衣裳,姜汤和醒酒汤也已经煮好了。

一闻到姜汤和醒酒汤的冲鼻子而味儿,她倒是睁开眼了。

然后便又闭上了眼睛。

不仅闭上了眼睛,更闭紧了嘴巴。

“公主,喝点儿,喝一点儿哪,不喝明天要生病的。”冬梅姑姑端着姜汤晚在一旁哄。

可是她醉归醉,对什么好喝什么难喝倒是清楚地很,硬是河蚌似的,死活不张嘴。

睢鹭接过冬梅姑姑手中的姜汤,“冬梅姑姑,您出去一下,我来试试吧。”

冬梅姑姑无法,只得把碗交给睢鹭。

睢鹭没说话,直接在口中含了一口姜汤,口对着口,用舌头撬开她的唇,再一点一点地渡过去去。

“唔唔唔……”

这下她终于睁眼了,也张开了口,但挣扎的呜咽,也只是更方便睢鹭喂她姜汤而已,

睢鹭便不顾她的挣扎,一口一口喂她喝下一整碗姜汤。

一碗汤喂完,他胸前衣裳已经被她挠地跟一百只猫□□过一样了。

睢鹭全然不管,喂完了姜汤,还要喂醒酒汤。

但醒酒汤的味道可比姜汤冲多了,哪怕睢鹭口对口喂她,她也不肯了。

还趁睢鹭一个不注意,直接滚到床上,抱着被子便将自己滚成一团茧,只露出一个头顶。

——醒酒汤不喝就不喝吧。

睢鹭于是放下醒酒汤,然后也上了床。

他放下已经换过的、簇新的床帐,然后便扯开她的被子,无视她的皱眉,强硬地挤进去,和她一起挤在这个温暖的、风雨侵袭不到的小小空间里,紧紧地相拥。

然后她乖了一会儿。

但也就一会儿而已。

不一会儿,窗外的急雨都已经渐渐停歇时,她忽然醒来,但也不睁开眼睛,似乎因为醉酒而难受,于是便在被窝里哼哼唧唧起来,

“头疼吗?”睢鹭在她耳边问。

她也不回答,仍旧哼哼唧唧,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的什么话,反正睢鹭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睢鹭只好回忆自个儿醉酒时的感觉,双手放在她额头两侧太阳穴的位置,轻轻地按揉,似乎是按对了地方,她不怎么哼唧了,反而拱到他怀里,似乎要安心入睡的模样。

却在入睡前,突然睁开眼,愣愣地看着睢鹭。

“你……是谁呀?”

“睢鹭。”

“睢鹭……是谁呀?”

“你的夫君。”

“我哪里有夫君,我呃……早和离了!齐庸言王八蛋!”

“有的,和离之后又成亲了,你再想想。”

“嗯?”

“想起来了吗?”

“……好像……想起来了……睢鹭……睢鹭……”

“我……想起来了,你是睢鹭!我和睢鹭……成亲了!”

她嘻嘻笑起来,伸出手,抱住睢鹭的脸。

“睢鹭……”她叫。

“嗯?”睢鹭答。

“睢鹭睢鹭……”她不停地叫。

“嗯。”睢鹭不厌其烦地答。

叫了不知道多少声,叫地她嘴巴都累了,眼睛也又慢慢阖上后,口中突然逸出一句呢喃。

“睢鹭……其实……我好像,还挺喜欢你的……不是……对同道之人,那种喜欢哦……”

睢鹭愣住。

看着她已经紧闭的双眼。

良久之后。

“嗯,我也是。”他对着已经熟睡的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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