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再微小的声音也是声音,是声音就总会被听到。
他人听不到,天地也能听到,自己更能听到。
……
不知不觉间,雨势小了许多,大的雨滴都没有了,只剩丝丝缕缕的雨雾,打在人脸上,不觉清冷,而只觉得温柔。
乐安将手伸出伞外,感受了下那雨雾。
杜拾遗当年居茅屋时,所遇的若是这样温柔的雨,也写不出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了吧。
乐安笑笑,随即便收了伞,提着裙裾,从雨雾中穿行,直到廊下。
孩子们这才看到她,一个个也不害怕,七嘴八舌地向她行礼问好,乐安也笑着,摸摸这个脑袋,捏捏那个小脸,叫出好几个孩子的名字,于是被她摸到叫到的孩子,便立时成了其他孩子羡慕的对象,也都纷纷涌到她面前。
最后只剩一个孩子。
乐安看向那个孩子。
是刚刚说他娘操心公主府点几盏灯的孩子。
他眼里有些迟疑,有些怯怯,显然,应该是想到乐安可能会听到他刚才的话了。而他那番话——往大了说,就是他娘私下妄议公主府行事,指责主人家铺张浪费,这对下人来说,已经属于僭越了。
“孩子,过来。”看来他娘的确是个没权利管不着事儿的,乐安对这孩子不眼熟,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这样招呼着他。
那孩子虽还怯怯着,却还是乖乖上前,扬起小脑袋看乐安。
乐安也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刚才你的话,我听到了。”她笑着说。
似乎是她的笑给了孩子勇气,孩子急忙辩解道,“公主,我娘没坏心的,她就是爱瞎操心,我娘小时候很穷很穷,她娘给人做衣服,一到晚上看不清,没有灯,就着月亮光做也不舍得点灯,做久了眼睛都坏了,所以、所以……”他有心辩解,但到底年纪小,又第一次离公主这样近,说着说着便着急起来,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别着急。”
乐安蹲下身,与孩子的视线齐平,微笑看着他,安抚他。
“我是说,你的话,我听到了,你娘的话,我也听到了。”
孩子愣了愣。
“我觉得你娘的话很有用,很有道理。”乐安继续笑着说。
“没有人住,却点着灯,这的确不太好,不仅费油,而且还有走水的风险。”
“所以,你娘的操心,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你娘很好,你也很好,懂得体谅母亲的心情呢。”
……
得了乐安的夸奖,那个孩子红着脸,像英雄一般被其他孩子簇拥起来,而乐安,也终于从孩子窝里脱身,站到少年身前。
“打扰到你们了吗?”乐安问。
少年摇头:“没有,今日就只讲这一首诗,已经讲完了。”
“那就好。”乐安笑,随即又看向那些兀自在兴奋的孩子们。
“你们——”她指指少年,问孩子们,“很喜欢听这个哥哥讲课啊?”
她可是听冬梅姑姑说过的,这些孩子在先生面前很顽皮,能像这样乖乖坐着读书——尤其这种孩子最喜欢玩闹的雨天,简直是奇迹。甚至连那位被她请来的先生,前不久似乎还向冬梅姑姑抱怨过,说这些仆人的孩子愚鲁顽劣,不懂尊师重道,野猴子一样,实在难以教化。
但此时,听到乐安的问话——
“嗯!”
孩子们格外整齐格外有气势地点头,随即又整齐划一地喊:“我们都喜欢睢鹭哥哥!”
即便早有预料,看到这场景,乐安也还是忍不住微讶,看了睢鹭一眼。
于是便见少年两眼弯弯,下巴微抬,见她看过来,还眨了眨眼。
很得意嘛。
不过,也的确值得得意。
乐安也笑弯了眼,随即又看向孩子们,扬高声音:“那——
“以后让这个哥哥做你们先生好不好啊?”
孩子们瞪大了眼睛。
先是沉默,随即——
“好!”
又是格外整齐,格外有气势,还带着许多欢欣喜悦的应答声,随后是响亮又丝毫不加掩饰的笑声,闹声。
“睢鹭哥哥,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先生啦!”
“不能叫哥哥了,以后要叫先生!”
“那叫睢先生?”
“对,睢先生!睢先生!”
……
十来个孩子一起笑闹着,那声音,响亮地甚至惊动了雨中的飞鸟,叫那可怜的翅膀湿漉的鸟儿一个趔趄,差点没“啪嗒”摔在地上。
哈哈哈。
于是乐安也跟着笑,仿佛沾染了孩子们的喜悦。
笑过闹过,午饭时间到,听完课的孩子们也该走了。
乐安朝他们挥挥手,他们便点着小脑袋,七嘴八舌地跟乐安跟睢鹭道别,然后便笑着闹着,从游廊下撒着欢儿跑开了,等到笑闹声全部远去,孩子们的身影消失不见,廊下便只剩下乐安和少年两人。
没有了孩子们,空气便陡然安静下来,四下里只有细细的雨丝落下的声音,却静谧地几近无声,掩不去两人之间的陌生与距离。
但这距离,很快被少年出声打破。
“你好像还没问过我的意见呢。”睢鹭突然道。
“好像是哦。”乐安一愣,随即点点头,又看着少年,道,“那你愿不愿意呢?”
“自然……”睢鹭嘴角带了笑,“是愿意的。”
那不就结了。
乐安翻翻白眼,为他的多此一举。
不过睢鹭却不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因为——
“那么公主,你打算付给我什么酬劳呢?”
咦?
乐安看他。
他不为所动,仍旧笑着问她:“叫人做事总得有酬劳吧?所以公主准备付给我什么酬劳呢?”
嗤。
于是乐安也笑。
“你准备要什么酬劳?”她问。
少年看着她,忽然上前两步,本来虽然相对站着,距离却仍有一丈之远的两人,彼此间的距离便只剩下了一尺。
乐安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她身后就是廊柱,根本退无可退。
而少年也伸出了手,放在她身后的廊柱上,似乎要阻止她后退,然而结果就是——两人的距离更近了,近到她能感受到他的手臂越过她的头顶,单薄春衫里散发出的热气。
而他,也近到能感受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能感受到她与他身高体格的差异,更能清楚看到,她发上细密的雨珠,和睫毛无意识的颤动。
少年的喉结忽然滚动了一下。
“我要的酬劳就是这个。”他说着,然后微微低下头,使得他与她脸颊之间的距离更近。
“离您近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一写少爷上课我就头秃。
少爷,你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主了,该学会自备课件了~
以及,写完了才后知后觉发现,我居然写了壁咚?!(更准确地说是柱咚
下次写按在墙上亲【不是
再ps,关于杜甫救人触怒皇帝那事儿,文里没详写,感兴趣的话可以搜一下杜甫救房琯,这事儿就是比较典型的,诗人天真的忠君爱国思想碰上皇权斗争,诗人以为的忠,从帝王角度来看却未必是好,相反还触碰了帝王的忌讳。
当然,跟文里乐安和侄子的关系不能完全对应啊,不要照套上去,只是想用这个例子说,君臣关系是很复杂的,不要从单纯的感情,甚至忠奸角度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