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假的,梦会醒来的。
李桓岭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在等梦醒的时候么?一个人做梦是梦,所有人共同做的梦,就成真了。这场梦是不会醒来的,因它就是真实。”
江宜感到内心撕裂般的痛苦,好像体内的秽气受到同道感召,快要爆炸了。李桓岭来时两袖翩然,腰际空无一物,并没有带着传说中的那把剑。这让江宜感到些许庆幸,他害怕看见血淋淋的阙剑。正如他害怕两手鲜血地去面对商恪。
“你让商恪杀了那么多人,”他断断续续说话,“他原本……八百年来没有沾过一滴血……”
“商恪不过是我造出来的一个器。你太把它当个人了。器的本职是被人利用,如果你懂得如何更好利用它,本来可以更快达成目的。就像这样,你看。”
飓风卷飞了雷公祠的屋檐瓦舍,鸣泉山在他们脚下瓦解冰消。
天地阒然同归于寂,上下一片混沌,唯有妖川流淌脚下,一轮黑日于头顶燃烧。
诸神的声音弥散其间。
青女:“天轮地毂重归一处,清浊二气和合,从中诞生的万物都将毁灭……”
天弓:“死了好多生灵,连吾等亦开始消散了。”
屏翳:“漭滉!为何要为虎作伥!”
漭滉大笑:“生命从无中而来,回到无中去,方才能得到永恒!六畜得道而为人,人得道而为仙,神仙得道后的世界是什么样,你们之中何者见证过?天地之初,混沌之始,大道唯存!”
黑日当中,裂开一道幽深罅隙,似乎是天幕的漏洞一般。
它没有任何颜色,无声亦无息,也没有任何实相。它在飞鸟不能抵达的远天,连接着星光无法逃逸的深渊。它的存在是一种纯粹,令江宜想起雨师梦里的蛇瘿蛋,蛇蛋打碎后的颜色,纯净得像是从世界中剜去一块。
“看,这就是……”李桓岭仰望那道裂隙,轻叹,“玄门。谷神遗骸,万物之根。天书中有过记载么?”
江宜意识到他是在询问自己。
李桓岭却并不期待他的回答。纵然江宜腹中经藏汗牛充栋,现在看来李桓岭仍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天地和合,则玄门开启,这是通往世界之外的门。这个世界已经封闭太久了,万物因循其道,向死而生,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永恒。永恒要往世界之外去寻求。”
“那这些死去的人呢?!”江宜问。
“肉身既灭,则精神解脱,就像当年的我,”李桓岭道,“我会带你们一起离开。”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苍生在这巨大的火宅里被重新炼为一体,而李桓岭将带着这个由无数生命组成的集体前往天外。
江宜终于明白李桓岭的意图了。
难怪千年以来,只有李桓岭一人得道成仙。就连江宜,他能想到最逆天而行的事,也不过是复活一个死人。
青女:“悖天逆序,反受其咎。你之所作所为,绝不会有好下场……”
天弓:“这太荒谬了,难道你真的相信,这样就能得到永生?”
漭滉:“大道不向天外求,难道复入尘网去?”
浊气通天,阴阳之气相互激荡,造成玄门外青虹紫电、飞雪冰雹,诸神仍施法勉力维持秩序,却已经是狂澜将倒,渐渐力竭。
所有的声音都混杂在一起,像那时在蛇瘿肚中,牺牲者们同时倾吐着心声。江宜感到脑袋快要炸开,许多人在他心底说话:我还不想死……好可怕……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