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浮白之光愈发耀眼,笔直得像一把剑的锋芒。江宜起身,遥望那道光——远道而来的利光瞬间爬满天空,夜幕应声破碎,顿时明月、莲池、渔船,一切虚假的形象都烟消云散去,留下的真实,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客房。
江宜靠坐罗汉榻,案几上的确摆着残局,棋桌边的确有卷书。
此时此刻,棋桌从中裂开,书卷亦化作碎片,犹如被无形剑气摧毁。
江宜翻过手掌,掌心亦出现一道深刻的伤痕。
即使身在幻梦之外,也能凭一剑破开梦境,并给他留下这道伤的,除了商恪还能有谁?
狄飞白从外面回来,身上沾着风雨,他脱下雨披挂在墙上,见江宜对着棋局发呆。
“怎么了?”
江宜淡然道:“没怎么。他不肯见我。”
“哦?”
“那幅画应当是被他毁了吧。”
狄飞白这才认真看了他两眼,评价道:“这只能说,他也是有脾气的。不是你想不见就不见,想见就能见。”
江宜有些意外,狄飞白还能说出这种人话,随即笑了。
狄飞白绕过短榻,倾身推窗,半支起一条缝隙。江宜举书挡在脸前:“下雨了?”
街上不时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狄飞白道:“护府军的传令兵。不知道是有什么动作,看来是你的计划奏效了。”
江宜不喜欢酷暑与阴雨天,躲在一旁看书,狄飞白继续说:“你让布警语看见的那个梦,令他陷入失心疯,几乎就是告诉了皇帝,一年前在李裕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那个皇帝叔叔,对李裕忌惮已久,又值多事之秋,一旦被他抓住把柄,一定会找机会发难。”
“那你认为呢,郢王有反心吗?”
狄飞白道:“看见你使用造梦之术,我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善见道人有此异禀,完全可以为任何人造任何场景的梦,而除此以外的谁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哼,当真是天下无不可为之事。”
“你认为,你爹有反心吗?”江宜问。
狄飞白不说话了,看着街上。王府方向来的传令兵一队接一队,纵马出城去。天色已大亮,他看了很久,冷雨濡湿了衣襟。
末了,他关上窗,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江宜重新翻起书来。好像之前的对话都没有发生过。
两日后,洞庭水岸甲士如云,艨艟塞流,翠旗摇摇,气势浩荡。郢王帐下兵船千艘将士万人,凭江而上,将与甘州军汇合掎角狼骑。
城中万人空巷,百姓俱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又道天下纷争四起,到处战火不断,使得人人自危。
王爷车驾亲征,一别之后城中空寂。
是日夜里,江宜与狄飞白泛舟湖心,兽首座静静兀立,狄飞白将篙扎入水中,小船停靠在兽首座附近。
“我还是头一回来这里,”狄飞白说,“这种机关,当真没见过。”
他蹲在船头,端详牛首,似乎在研究风霜侵蚀的痕迹。
江宜道:“郢王殿下从没有带你来过么?”
“毋宁说,他自己也知道,我讨厌这些地方,又怎么会特意来讨嫌。”
那时候李裕对寻仙问道的执着,几乎到了弃家不顾的地步,狄飞白早已心中不满,眼不见为净,若非要跟随善见道人学剑,连洞玄观也不会去,自然也从未来过霖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