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大乱。车颂穿着官军甲胄,将装载弯月刀的板车推倒在坊门前,铁刀丁玲哐啷卸了一地。“谢书玉已死!”这句话犹如鼓舞人心的咒言,众人大吼着冲上前,抢夺弯刀,加入了混战。
望楼淹没于黑色的浓雾中,化为腐朽,轰然倒塌,压垮数楹民舍,一阵地动山摇。废墟中淌出血水,黑雨侵蚀了屋舍,淋在人身上,使之心中充满仇恨与愤怒,投身于永无止尽的厮杀。
官军与遗族,士兵与百姓,人与人,人与鬼,彼此杀戮,掀起卷天的黑风,商恪身化流光裹入风中,穿行过血腥的长街,秽雾如流水退去,显现出一具尸身。
这尸体衣着绛褐紫裳,腰上一枚玉质印信,乃是官员服饰。虽犹如被吸光了精气,只剩一层皮包骨,形容枯槁可怖,却仍能辨认出属于谢书玉的五官。
谢书玉的确死了。
商恪俯身,似乎想从尸体身上找到什么,手方一靠近,却有残余的秽气因畏惧他散发的剑意而逃逸出尸身表面,丝丝缕缕的黑雾像是爬虫一般。商恪看着这一幕,手僵停在半空,耳边的风声说道:“杀死他的是江宜。”
雨声说:“这很明显。你若说看不出来,就是在自欺欺人。”
“江宜不会杀人。”商恪说。
风道:“他虽不会功夫,杀人的方法却有一百种,你可不要小看他,此人应当是江宜用秽气杀死的。”
雨道:“以前的他也许不会杀人,但你别忘了,秽气本是人心中的浊鬼,他为秽气所影响,心性早与从前不同。如今,你可将他视作另一个人,一个仅仅披着江宜外表,被秽气所操纵的,满怀仇恨与愤懑的傀儡。”
“这就是你们想让他做的?!”霎时间商恪好似也被秽气影响了,怒火呼之欲出。疯狂的士兵举刀来砍他,瞬时被爆发的剑气罡风所掀翻,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风与雨盘旋在商恪周围,既凛冽又柔和,因势象形,并不惧怕锋利的剑,这犹如一种挑衅。
屏翳道:“凡人虽然渺小,却拥有最大的自由,即使是神灵也不能操纵一个人的生命。欺骗、利用、借刀杀人,这些都是自以为是的行为,我等不屑为之。江宜做事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想这么做。”
漭滉道:“你还记得洞庭湖畔的千秋一梦?梦中你与江宜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你一直在寻找江宜,是想阻止他,还是解救他?商恪,你只是不明白他。”
商恪行走在巷陌间,四处秽气肆虐,血流成河,垫江遗族与官军厮杀不休,黑色妖雾冲天而起,简直不似在人间。他看着那些人陌生而扭曲的面孔,又伸手一个个将他们推开,寻寻觅觅,总是不见。他终于放弃了。
街道太漫长,好似要走到天荒地老。灵晔到得商恪身边,风雨悄然散去,雷声也停了,他身上带着争斗后凛冽如割的气势,无声息地切开沿街瓦当。二人并行在废墟之中,倒塌的望楼下,有拖曳着残肢哭叫的受难者。
这里是灵晔的道场,数百年来即使为他利用,亦受他庇护,变成如今这般炼狱模样,灵晔沉默看着,阴云在他上空汇聚。
商恪低声道:“不要再增加这座城的死难了。”
灵晔闭上双眼,翻滚的云流渐渐平静。片刻后,他冷静下来:“丰隆插手雷墓,故意激我相斗,我心中便有所预料,才请你来查看。屠灭信徒之仇,仇深似海,数百年来丰隆却隐忍不发,这当然不是胸怀宽广,只不过是等待时机。我早知会有这一天。对世外天而言,祂们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垮塌的山墙下压着半副人体,那人仍睁着眼睛呻吟,瞳孔中倒映着且兰府黑色的天,商恪蹲下来,一只手虚虚笼罩在其人脸上,如同他十六年前对江宜所做的。那人呻吟渐止,露出一个幻梦般的笑,生命的残喘终结。
灵晔冷漠地看着他作为,待得商恪起身,开口道:“战火已经烧起来了,很快这样的场景会随处可见。沙州与白崖镇只是那个人的开始。”
他对商恪说话的语气从未有如此真诚:“找到他,商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