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白趴在池边,那老头跨坐在他身后。氤氲的水汽仿佛跟随振雷颤动,他无意中附耳去听,雷音犹如参天巨木连根拔起,搦动九霄,其中若说有什么上天的声音、冥冥的指示,只怕是耳根发麻产生的错觉。然而似乎又有什么隐隐的动静,被掩盖了过去。
老头一边给狄飞白搓背,一边自言自语:“铜铁贵,兵戈近,血盈尺,动舟楫……人服白,丧事近……”
低沉的念诉如某种靡靡之音,狄飞白昏昏欲睡,余光中一瞥,陡然一个激灵——他放在衣服堆里的牙飞剑呢?
澡池中银光一闪,犹如银色带鱼游射而过。
狄飞白拔地而起,折腰回身一脚踹在那老头胸口!
卧房中。半君翻身将江宜压在身下。
他突然发难,又着实用了几分力气,围榻脆弱地咯吱叫唤。江宜被他死死按在被窝中,脸贴着脸,半君的呼吸落在他面颊上。
江宜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等、等等,怎么——”
一柄弦月似的弯刀擦过他发鬓,嵌入头枕中。竹架的头枕在刀锋下豆腐似的裂开。
江宜:“…………”
半君抱着他从围榻上滚下去,弯刀沿着一条直线追砍,好像在切一段葱。
半君大叫:“救命啊!杀人啦!”
江宜被他吼得半边脸发麻,这时他才看清楚,窗户不是被风吹开的,有人从外面将它劈开了。那弯刀歹徒一时隐在黑暗中,一时又被闪电照亮影子,当他悄无声息欺近床榻时,江宜甚至毫无察觉。
幸亏半君敏锐得像只地鼠。
半君一手扯过桌案,朝那歹徒掷去,江宜都没看出来他竟如此有力气。弯刀一式将桌案劈成两半,未被阻挡片刻,拿定主意向两人杀将来。
到此时,江宜再认不出这就是林中追杀半君的那伙歹人,就说不过去。
江宜来不及思考半君这是捅了哪座马蜂窝,二人已到命悬一线的关头。漆黑的房间里,弯月似的刀光自四周角落亮起,不知不觉他们已被包围了。
偏这时候狄飞白不在身边!
半君瑟瑟发抖,紧抱着江宜不肯撒手。这呆子也是傻,害怕得只能背对那些刀光,不敢睁眼看一下,却没想过这个姿势只会让刀剑都落在自己背上。
江宜被这大力书生箍在怀里,不得动弹,恍惚中眼前是另一个怀抱——
“别别别别动!”半君大喊。
‘别动。’残剑低声说。突厥人的拳脚落下来,江宜被残剑完全挡在身前。残剑浑身狼藉,脸却是干净的,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
“别别别别!别动手!”半君喊完了这句话。
江宜回过神来,意识到此时与自己做伴的不是身手超绝的残剑,而是同样束手无策的半君。
半君是对歹徒喊的“别动手”,他却想起了对他说“别动”的残剑。
“你笑什么?”半君问。
江宜收起笑容——他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在笑。
“没有,我只是被吓傻了。”
半君道:“笑一笑也没什么!今日我能与江兄同年同月同日死,岂不值得庆贺?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大笑委实有些神经质,连歹徒都迟疑了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