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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一次心动

白岐玉的记忆, 突然闪回了很遥远的一天。

不是太岁时期的一天,而是在老国土局宿舍的一天。

一个平平无奇的,尚未被恐惧折磨褪色的, 他和张一贺尚算“好友”的周六下午。

白岐玉难得没加班,二人约了午饭。

疫情重来,701等大型商场封了, 小吃街摆摊的苍蝇摊子也不敢冒头, 于是,张一贺在家露了一手厨艺。

吃完饭, 无事可做,二人便在昏沉暧昧的黄昏下,一左一右的读自己喜爱的书。

窗外,巨大而清晰的飞机缓缓驶过上空, 拖出长长的尾线, 白岐玉蘸着墨水,在《麦克白》最后一幕早已密密麻麻的笔记旁, 添了一行新的心得。

“2012年11月

宿命论只是失败者自欺欺人的借口。

没有预言,麦克白仍逃不过必然可悲的结局。”

“2015年6月

我还是考入了北京的院校,只因为奶奶临终的叮嘱。其实我不想去,我不想离开齐鲁大地。

我多少明白了麦克白的无力可发。

旁观者往往只是作壁上观, 苍白无力的拼凑出一些自以为过人的‘名言’,实则只是一些漂亮的空壳,没有血肉、没有意义。”

“2021年9月, 第八次读完此书。”白岐玉慢慢的写,“我却不再关心宿命论, 而是关心‘他是否爱她’了。我想知道, 如果预言中提到了夫人的存在, 麦克白是否会避开与她在一起?”

写到这,钢笔尖却因为用力太过,晕染开一片墨迹,把问号染成了一个黑点。

白岐玉赶紧抬手,懊悔的看着手指。

张一贺关心道:“怎么了?”

“走神了……把纸染了。”

张一贺便从他手里抽走钢笔,帮他把钢笔盖上盖子,又去拿湿纸巾,很小心的一点一点把过多的墨水吸掉。

整个流程行云流水,让白岐玉不忍疑惑“我们有这么熟吗”。

‘……世界上就是有爱照顾人的性格’,白岐玉安慰自己,‘张一贺这么自来熟,也说得过去。’

可惜,尽管处理的及时,那句话仍是写不下去了。

张一贺的目光不可避免的触及到大片读后感,停顿了一下。

白岐玉不自然的合上书页:“学生时代的一些幼稚见解,不要当真……”

“你是真的很喜欢这本书。”

“是啊。”白岐玉怀念的笑笑,“初中的时候一读,惊为天人,废寝忘食的读完。上了高中,零用钱多了,就买了精装本。也就是这本。闲的没事就要看一遍。”

“因为哪一点喜欢呢?剧情,文笔,还是别的什么?”

他这个问题问住了白岐玉。

这个问题,白岐玉不是没想过,只是从来没得出过答案。

“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欢。”他轻轻的说,“……非要找一个的话,是觉得,里面的宿命论很触动我。”

“不过,喜欢一定要有原因吗?喜欢、感情、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谁能说得清楚?分析到极致都是激素、递质、基因表达下的生物活动……什么东西分析到极致都逃不开分子原子,刨根问底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张一贺重复着他的话,神情晦涩,“你说得对,没有意义。”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分明没什么变化,却让白岐玉心里一沉。

他胡乱的移开视线,看向书房外的走廊。

厨房门口,养着恶臭袭人的怪鱼的旧水族箱不知撤到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球”型鱼缸。

兼具艺术感与科技感,一个严丝合缝的“球”。

玻璃是磨砂的,勾勒出深浅不一的云雾,坠在澄澈若无物的水波上,像一片永无阴霾的晴空。

球底的基座上,是一片不同品种交织的水藻,模拟成森林,乌压压一片墨绿,隐约有小人雕塑沉浮其中。

奇怪的是,鱼缸里面并没有鱼,更不论虾或别的什么,像是被闲置了。

白岐玉前几天问过一句,张一贺只是轻描淡写的说,还没想好养什么,这么放着也挺好看的,就先这样了。

白岐玉倒觉得,比起“鱼缸”,这东西更像个玻璃雪球。

他初中时有过一个玻璃雪球,冰雪宫殿的造景,穿着芭蕾舞衣的小人不知疲倦的跳着舞,一圈、两圈、再来一遍。

那是杨屿森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精品店里最贵的款式。他记得清楚,生日前,他们大吵了一架,这也算是来求和的。可惜,他实在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吵架了,而玻璃雪球也因为奶奶去世后四处借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突然,球型鱼缸的换气管剧烈的“咕噜”了一声,好像有藻叶卡在了泵里,整个基座都震了一下。

细细的砂砾被气流掀起、纷飞,一片苍茫。漆黑浓密的藻叶震颤着,数十个小人被狠狠吹到空中,再落下,然后重归平静。

“阿白?”

白岐玉收回了乱飘的思维。

不知为何,看到“小人”滑稽又可笑的“惨状”,他的纷乱的思绪竟平静了很多。

“没什么。”他笑了笑,“我们玩点别的吧。”

他们没有继续什么“宿命论”之类得不出结论的话题,张一贺拿出了扑克。

“Contract Bridge可以吗?”

“定约桥……你是说桥牌?”

张一贺失笑:“抱歉,我不知道它的中译词。”

他解释道,他有过一段时间的海外生活,桥牌是那时候学的。

“这样啊。不过,桥牌不是四人么,我们两个人不够吧?”

“有双人规则,”张一贺解释道,“也算我们弄得变体规则。之前,我们都是这么玩的。”

我们?海外的朋友?

在今日前,白岐玉从不知道桥牌还有双人玩法。

因为桥牌的规则较迥异于大众玩法,且难度不低,所以在年轻人中的普及性不高。在大学,白岐玉也只与桥牌俱乐部的三两只小猫玩儿过。

他饶有兴趣的眯起眼睛:“说说看。”

桥牌的规则不外乎于繁琐的计分、定约方式,一些外行人听了就头大的数字游戏,入行并不容易。而白岐玉也很久没玩桥牌了,对一些规则不免生疏,奇怪的是,张一贺一说这种变体双人规则,白岐玉便明白了。

他将之归结为,自己还挺有扑克天分的。

那个下午,他们真的玩得很开心。

晚上,白岐玉告别张一贺回家,准备洗个热水澡,却发现停水了。

咨询了孔大爷,说是昨天修暖气管道,不小心挖了他们单元的水管。而疫情期间人手不足,要等明后才修好,让他忍忍。

白岐玉无法忍受上床前不洗澡,思来想去,只得去张一贺家借浴室。

张一贺没有说什么,很痛快的帮他放水。

白岐玉本想在外人家洗澡,简单冲一冲就算了,可张一贺家的浴室竟然那么大,格局通透,收拾的还极其干净,他就顺水推舟的泡了个澡。

浴室的大灯关了,只留下星图轨迹的小夜灯,外面,客厅的灯也熄了,一片怅然的黑暗里,有不知名女星慵懒的歌声缭绕。

热水氤氲中,他浑身泡的软绵绵的,窝在浴缸流 线性的坐角上,看香薰蜡烛安静燃烧的光点。

阴差阳错的,白岐玉轻轻出声:“……贺哥?”

“嗯?”

白岐玉的手指不自然的拨了一下水:“我刚才敲了两下门,你都没应。我是不是打扰到你洗澡了?”

隔着门,张一贺低沉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没有。”

“哦。”

空气又静了。

白岐玉听着悠长的歌声,心想找的话题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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