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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邹城

天色晚了,又开了一整天的车,疲倦的很,白岐玉便让厉涛歌留宿一夜,第二日再走。

但厉涛歌收到一条短信后,变了脸色。

“怎么了?”白岐玉询问,“有事?”

厉涛歌很想说没有,但看着短信内容,难耐的阖上了眼。

【第四人已失效,速归。】

晕黄灯光下,白岐玉坐在床上,只穿着宽松的睡袍。

失忆后,休养了这段时间,白岐玉气色恢复得很好。

压抑心头的阴霾没了,那些盘桓在眉目间的神经质与戾气也一并消散,只余下最初的柔和与纯粹。

投来的眼神里,充盈着信任,柔和,和刚出浴的清新的水汽。

这样久违的眼神,恍惚间,厉涛歌好像回到了那个阳光很盛的午后。

他和凌霄趴在楼上,从上往下看玻璃旋梯。

白岐玉的唇也是现在这般红,皮肤是这般通透的白,跟在高大的戚戎后面,像个高中生。

那时候,他觉得白岐玉是小苹果,后来,他又觉得白岐玉是白雪公主。

但现在,无论白岐玉是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抱歉,我奶奶喊我回去……就不留宿了。”

“啊?都十点了,你回去得凌晨了……一定要走?”

“老人家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厉涛歌紧紧闭上眼,起身,穿衣,背过身去。

不知道是不想再看白岐玉,还是不想让白岐玉看到他。

这样对谁都不好。

“好了,”他故作爽朗的挥挥手,“哥走了啊。你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

“啊。”白岐玉起身,“好。我送你。”

“不用。就两步路的,外面冷。”

“……嗯。”

看着厉涛歌背对他,在玄关穿鞋的身影,白岐玉突然想说很多话。

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种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却又无能为力的无措感。

像眼睁睁看着雪水在太阳下融化。

“涛哥……”

厉涛歌停下动作:“怎么了?”

白岐玉掩饰的笑了笑:“没……你回去,是要搞独立工作室了吧?”

“嗯。”

“人手找好了?”

“找好了。”

“凌霄……凌霄肯定跟和你走了吧?你也去问问小谢,他技术真的很好。还有李哥、大杨……”

“好。”

“那就好……”白岐玉抿了抿嘴,“抱歉啊,明明答应了你。”

“这算什么,健康重要。”

厉涛歌终于换好了鞋。

他站起身,拿起车钥匙,却迟迟挪不开脚步。

他听到了白岐玉在哭。

白岐玉其实没出声,任一滴滴泪顺着脸滑下,滴在地毯上。可厉涛歌就是听到了。

白岐玉似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

一路走来,他告别了戚戎、告别了组里所有人,还有房东,全都没有这么伤心。

他用手胡乱擦着:“抱歉啊,我最近情绪不太好……哎,都要分开了,搞人心态呢……”

厉涛歌喉头一酸,猛地上前一步,抱紧了他。

这个动作好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那么紧,又那么决绝。

怀中人很瘦,瘦的硌人骨头,好像一用力就会碎。

这些日子里,吃不好、睡不好,几乎都要垮掉了。

厉涛歌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了力气。

“哭什么,”他故作爽朗的说,“2021年了,又不是原始时代,想我买张票就来靖德了。平日里要是又不开心了,就给我打电话、发短信,随时欢迎。”

“我就是……难过……”

“好,想哭就哭吧,哭了就开心了……”

厉涛歌安抚的拍着白岐玉的背,可后者怎么都停不下来。

不知为何,他就是那么难过,不想放开厉涛歌的拥抱。

明明男人就站在眼前,高大、痞气,一如既往的模样,可他总觉得,放开后,什么东西就要消失了。

许久,厉涛歌说:“听着,人生不是一蹴而就的线,而一个个线段组成的……”

“你的新一段人生就要开始了,它会无比明亮、充盈快乐、希望,与一切你值得的美好。”

“再也不会有难过了,”厉涛歌喃喃,“坏东西不会再来找你了。”

白岐玉哽咽不成声:“下一段人生……”

“嗯。”厉涛歌很温柔的拍着他的背。

<b r /> 二人拥抱了许久,厉涛歌又说:“邹城挺好。这个房子也不错。就这样暂时定下吧,不要乱跑了。”

“嗯。”

“既然选择了这里,就努力有个新开始,好吗?到处搬家也挺让人心烦的,总不能逃避一次再逃避一次,对吧?”

“嗯……”

“你试着给自己定个期限。两年,或者一年……努力适应邹城的生活,不要离开这里。”

他说的有道理,白岐玉抬起头,透红的眼很认真的看着他:“你放心。”

厉涛歌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道:“那,和我说再见吧。”

“再见……”

“祝你一路顺风,万事顺遂。”

“你也是。”

“还祝你,天天开心,平安喜乐。”

白岐玉破涕为笑:“你也是。”

他松开了他。

热度与白雪公主都从怀抱中离去。

一直走出老旧的楼道,走出小区,肃杀的晚风吹得脸冰冷,厉涛歌都是浑浑噩噩的。

他坐进车里,动作很缓、很慢的脱下贴有特殊符篆的常服。

把常服用细密的五彩线绳捆住,封锁到骨坛子里,扔到后备箱的黑布中。

做完这一切,他换上罗太奶准备好的祭袍,像木偶提线一样点起了线香。

神圣虔诚的线香味儿一瞬充盈了车厢,缥缈白烟挥散了阴影中蠢蠢欲动的污秽。

而厉涛歌趴在方向盘上,泪流满面。

车里光线很强,灯明几亮,却没有一束光能照亮他。

“对不起,小白……没有科学,也没有我们的Frooklyn了。”

似乎是心有感应,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锁屏上亮着“白雪公主”三个字。

可厉涛歌不能接。

反方向的钟唱了很久,一直到“所有回忆对着我进攻”才停下。

反方向的钟,听多少遍能回到过去呢?

手机荧幕熄灭。

白岐玉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站了很久,看着那辆熟悉的牧马人,泣不成声。

“骗子……车还没开走,就不接电话了……”

在这一刻,白岐玉才真正意识到,他的上一段人生,迎来了最后的终结。

白岐玉喃喃道:“如果能一路走到底,谁会想要重新开始呢?”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拉上落地窗帘后的下一秒,窗外夜空中掠过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道巨大的“闪光”,如流星,如灼眼火焰,一切绚丽光耀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它。

那样靡丽、神秘,过于明亮到无法分辨真面目。

“光”飞过靖德的连绵山脉,飞过齐鲁边境蜿蜒的海岸线,飞过国道与高架桥……

降落在邹城市灯红酒绿的不夜城。

而“光焰”消匿于霓虹灯海时,车上的人短促的抽搐了一下。

像是大梦初醒,厉涛歌从方向盘上直起身子,怔愣的抹了一把脸。

他看着手上的泪水茫然无比:“奇怪,我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也对……毕竟是共事一年多的好兄弟,”厉涛歌浑浑噩噩的想,“可惜了,看上去那么正常一个人,怎么抑郁了呢?真是人生无常。”

耳洞突然一阵刺痛,像有火烛在灼烧,他下意识一摸,五个耳洞都好好的,没长死也没化脓。

却一个耳钉都没有。

今天出门前,他忘记戴耳钉了吗?

可能吧,毕竟这两天又是收拾行李、又是跑手续的,累忘了也说不定。

刺痛很快散去,厉涛歌打开手机,忽略未接来电,打开备忘录。

更多的无法以肉眼察觉的灰雾逐步从厉涛歌身上抽离,又在祭袍内暗绣的法文作用下,他的记忆逐渐湮灭……

“……该回去了。”厉涛歌想,“暗堂立成,这周末就要补正式的立堂仪式了。唉,明儿又要早起,得赶紧去农副市场把三大牲置办好。”

想着,他给厉溪鸣打了一个电话。

后者接的离奇的快,像是早就等着了似的。

这让厉涛歌惊讶的挑了挑眉,毕竟他和妹妹从小打到大,别说秒接了,能接电话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厉溪鸣的嗓音听着不太对劲:“你搞完了是吗?”

“搞完啥?哦,你说送同事啊。他已经住下了,我准备回了。”

同事……

厉溪鸣松了一口气。

她朝罗太奶使了个安心的眼色,后者长叹一口气,背着手,离开了房间。

“随便你回不回的。”厉溪鸣恢复了牙尖嘴利,“没死就行。好了,别浪费我的话费,挂了。”

“哎!你这脾气还没好过一分钟呢……”

“嘟——嘟——”

厉涛歌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气的吹胡子瞪眼:“臭妮子,看我回去怎么揍你。”

于是,他发动引擎,酷炫镭射喷漆的牧马人离开了崇明小区。

他没有意识到,后视镜里,他的泪仍在静静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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