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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一斤手工薄荷糖在五十颗左右,按照原本江栗答应高铁柱的兑换条件,两千八百多张画片,能兑换起码二十八斤糖果了,所以江栗直接给兑换了三十斤,让红杏每样都给她来点,并且约定大后天上午交易。

高季东的葬礼,一共办了三天,第一天整个下河湾高姓族人就都去吊唁去了,到第二天,其他几个大队听到消息后都相继派了人过来了,公社那边书记和妇女主任也抽空下来了一趟,不但送来了挽联,还主动慰问了何嫂子和孩子,算是给足了烈士遗孀和遗孤脸面。

第三天就是下葬立冢了,中午高家这边安排了杀猪吃白席,加上大队长特许今天上午可以不用上工,所以一早上的下河湾大队不少社员都主动上高家来帮忙了。

知青院这边的人其实大多没见过高季东,但十几个小年轻商量过后,觉得他们知青不去吊丧也不太好,于是在协商过后大家决定每个人掏点,凑上五块钱的挽金,交由郝红军和江栗充当代表送到高家去随礼。

江栗这才终于找到见何嫂子的机会。

只不过,才两天没见,再见到何嫂子时,江栗却是吓了一大跳。

这嫂子脸色煞白,唇色泛紫,眼眶里熬满了红血丝,面容一夜间憔悴了十岁不止,带着小泥鳅跪在灵堂中央,身形单薄摇摇欲坠像是一副随时就要倒下的模样,看得江栗心酸又担忧。

负责写挽金的,是大队的记分员,也是高家同族的,至于跟高季东这边是什么关系,江栗就不清楚了,实在是这下河湾高姓太多,每家的关系七拐八绕错综复杂,一般外人没看过高家族谱是很难捋得清楚的。

这年月谁家都不容易,所以村里面的红白事人情往来并不重,村里面其他姓的社员们意见比较统一,给的都是两毛的挽金,所以这么一看,知青院这边大家伙儿凑的五块钱就不算少了,所以郝红军和江栗把钱拿出来的时候,写挽金的记分员还颇有些意外,抬起头来看了郝红军和江栗好几眼。

不过,在写挽金的时候,江栗注意到那张白纸的最前端还写着几个名字,分别是高伟军,高伟民,高秀香,但这三个名字底下却是空着的。

江栗之前已经听高铁柱八卦过高家的事儿,所以她一看着这几个人的名字就知道是谁了。

这应该就是高季东母亲改嫁之后生的几个孩子,高季东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

可这都是丧葬的第三天了,这三个人的名字底下还是一片空白,说明人根本就没来过,挽金也没给,这就稀奇了。

江栗正纳闷着呢,那边有个来吊唁的村民正好走了进来,一看到那上面空着的一排,忍不住就“啧”了一声。

“这高老六家也太不像话了,季东就算不是他亲儿子,好歹人家娘还给他生了俩儿子一闺女呢,现在季东人都没了,他自己不出面来处理孩子的后事就算了,连高伟军高伟民他们都不来,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就是,都是同一个妈肚子里生出来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更何况季东在世的时候对那兄妹仨可不差,如今人走了,他们不出钱也不出力,连面都不露一下,也真是做得出来!”

“嗨,别提了,四叔公七叔公他们又不是没去劝,可那高老六油盐不进,根本就不接这一茬,那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也拿他没辙!”

记分员也十分气不过,立马就跟那个社员一块儿讨伐起那个不着调的高老六一家子。

正骂得起劲儿呢,忽然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喧哗声,江栗和郝红军对视一眼,赶紧走了出去,还没穿过厢房呢,那边灵堂里就传来了一个尖锐刺耳的女声:

“姓何的,你少在这儿假惺惺装模作样,我大哥怎么死的?分明就是被你克死的!”

“谁不知道你嫁进高家就是冲着我大哥的津贴来的,结果你嫁进来没多久我妈就一病不起,好好的一个人,没两年就走了,克死我妈还不够,现在连大哥都被你给害死了,你可满意了?”

“我哥常年不在家,你嫁给我哥后那么多年没生孩子,这小崽子也不知道是你跟哪个姘头生出来的野种!你现在跪在这儿装什么装,赶紧带着这个野种滚出高家,我们下河湾不欢迎你!”

江栗疾步赶到了灵堂,就看到一个女人正歇斯底里地指着何嫂子的鼻子骂,一边骂一边在灵堂里摔摔打打,在这个女人的身后,还跟着两个面色不善一看就不怀好意的女人,应该是一块儿进来闹事的。

江栗气得脸都红了,见那女人拿着根棍子要冲何嫂子和小泥鳅大打出手,忙冲上去一把挡住。

那女人还想要撒泼,这时外头的大队长和几个高家老辈叔公听到动静后,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灵堂里混乱的场面,立马脸就黑了下来。

“秀香丫头,你这是在干什么?今天可是季东下葬的日子,你挑这个日子带着你两个嫂子来闹事,你是不是疯了?”

大队长气急败坏,瞪着闹事的这几个女人,眼神相当愤怒。

但高秀香显然有备而来,摆明了就是冲着今天这个特殊日子才跑来砸场子的,她冷笑了一声,指着何嫂子和她怀里的小泥鳅,一脸的恼恨和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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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跟着的那两个女人似乎还嫌不够,立马也跟着在背后帮腔:

“高季东生前被瞒在鼓里,对这娘俩掏心掏肺百依百顺,现在他人都死了,我们这些当弟妹的,不能看着他死不瞑目,总要替他把这口恶气给出了,让这骗人的娼妇得到应得的下场!”

“就是,我可不说谎,我婆婆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呢,她临落气的时候都还拉着我的手说季东看走眼了,让季东一定要休了这女人呢!连一个老太太都知道这姓何的有问题,偏高季东傻,被这女人骗得团团转,这女人可真是太狡猾了!”

这会儿外面来了不少人,都是本大队来吃白席的社员,知道有人在灵堂闹事,大家都围了上来,所以高秀香和她两个嫂子这番言论自然一字不落都落入到了周围这些社员的耳中。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管信不信的,在看向何嫂子和她怀里的孩子时眼神已经多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何嫂子就站在灵堂里,低着头一言不发,只紧紧将小泥鳅按在自己怀里,任由围着的这群人用那或震惊或鄙夷或唾弃的眼神打量。

大队长简直要气炸了,高老六家这几个实在是欺人太甚,眼见着高季东不在了,这就按捺不住了,竟然当着他的面都敢打上门,这是仗着这对孤儿寡母没人撑腰了?

“很好,我这个大队长是不管用了是吧?高秀香,你一个嫁出去的闺女,跑回娘家来搅风搅雨,这是不把你哥的葬礼搅翻天你不罢休是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干啥的,仔细打量别人都是蠢货,就你最聪明?”

“就算你跟季东不亲,也跟他流着一半相同的血,今天是他下葬的日子,你嘴上留点口德,做人留一线,别最后整得大家都难堪!”

“还有你们俩——”

大队长指着高老六家另外俩儿媳妇,

“你们少给我在那儿胡沁些有的没的,同为女人,又是妯娌一场,你们想干嘛?想杀人啊?”

“现在是新社会,男女平等婚姻自由,早就没有休妻那一套了,而且季东媳妇好得很,季东在世的时候,人家两夫妻相敬如宾从没红过脸,不是你们随便编几句瞎话就能糊弄得了人的!”

大队长扯着嗓门骂,脸都涨红了,是被高老六家这几个女人气的。

可惜高秀香并不吃大队长这一套,仍然骂骂咧咧说着各种难听的话,闹来闹去就一个意思,要把何嫂子和小泥鳅赶走,赶出下河湾。

那边一直搂着孩子没说话,任由高秀香几个闹事谩骂的何嫂子,就是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冲着高秀香几个讽刺一笑:

“把我跟孩子赶走,这样你们就能顺理成章地接手季东的那笔抚恤金了,对吗?大吵大闹扰得这灵堂乱糟糟的,还给我和孩子泼这么多脏水,不就是为了那笔钱吗?想要那笔钱你们大可以直说,没必要搞这拐弯抹角的一套!”

说着,何嫂子就从她那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大队长,让大队长念给大家听。

大队长不明所以,但还是打开了那张纸。

结果一看清那纸上写的是什么后,大队长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了何嫂子一眼,急切地喊道:

“季东媳妇儿,这怎么能行……”

何嫂子笑了笑:“没什么不行的,这是我跟徐政委求来的,章都盖了,已经记档了就不能再做更改,您还是念吧。”

大队长无法,只能硬着头皮读下去:

“初闻噩耗,心痛难抑,然保家卫国是我丈夫一辈子的崇高理想,身为他的伴侣,我也一直希望能够紧跟上他的步伐,如今国家尚不富裕,作为一个合格的军嫂,我不能给人民给部队添负担,所以,我何英,自愿放弃丈夫高季东的抚恤金,将这笔钱支援给部队做建设,如果我丈夫还活着的话,相信他也一定会支持我做出这个选择,希望我们的国家未来会越来越好,这样吾辈所牺牲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我丈夫在天上看着也能瞑目了!”

薄薄一张纸,精短却诚恳的一份申请书,上面还留着徐政委的同意批复,并且盖上了第二十六军团的公章。

大队长念到后面,眼眶都已经湿润了,那边站着的高秀香等人,却是在听完这段话后,齐刷刷懵在了当场。

外围那些社员们也是一阵哗然,所有人都惊呆了。

“放弃抚恤金?我的妈呀,这季东媳妇儿也太敢了吧?!”

“高季东不是都当上团长了吗?这个级别的军官因公殉职,抚恤金能有多少来着?”

“这谁知道啊,咱这一片也没出过第二个团长。”

“肯定不是个小数目,大几百上千块肯定是有的!”

“这都舍得放弃?那这季东媳妇真是好魄力啊!”

“能怎么着啊,没看高老六家那兄妹仨正虎视眈眈盯着呢,就算拿到了钱,这季东媳妇儿也不会是那兄妹仨的对手,迟早也得被那三个给抢了去!”

“我倒是觉得季东媳妇这招整得好,整得妙,高老六家那几个想吞这抚恤金,都把何英跟她那孩子编排成啥样了,这是要把母子俩赶尽杀绝啊,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笑死人了,何英直接把钱捐给部队了,高秀香费尽心机有什么用?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倒是要看看,把高季东的灵堂闹成这样,这回她打算怎么收场!”

怎么收场?人家脸皮可厚得很,本来就是为了钱来的,得知何英根本没要抚恤金,那姑嫂三人简直是气急败坏,抢过大队长手里的那份申请书,再三确认那底下的公章是真的后,高秀香一把就将那申请书给撕了个稀碎,冲着何嫂子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后,拉着高老六家另外俩儿媳妇直接转过身就扬长而去。

江栗之前就听高铁柱说何嫂子跟高季东那个继父一家不睦,但也没想到关系能差到这个地步,而且那仨个欺负人欺负得明目张胆,嚣张恶的态度简直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怎么能这样呢?这也太过分了!”江栗都快要气死了,若不是场合不对,她都恨不得勒起袖子冲上去跟那个叫高秀香的狠狠干上一架。

一旁郝红军叹了一口气,小声道:

“这就是女知青嫁到农村的现状,乡下地方,可不是跟你讲文明的,讲的是谁的拳头更硬,高家在下河湾是大姓,那高秀香才敢这么泼辣跋扈,高老六再不讲道理,可你看有谁真当着他的面去开骂的?这都是连着宗的,家家户户都是亲戚,难不成不帮自己人还帮个外人?何嫂子没个娘家给她撑腰,在这村里孤立无援,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江栗心下一寒,下意识地看向大队长的方向。

果然,虽然大队长那会儿被高秀香几个人的行为给气得破口大骂,但这会儿他却根本没叫人阻拦,就这么任由高秀香几个人砸完了灵堂就这么扬长而去,完全没有要追究那三人半点责任的意思,甚至连让那三人给何嫂子道个歉的意思都没有。

江栗瞬间就明白了。

这大队长嘴上骂得好听,其实他生气的不过是由他操持的丧葬礼出了纰漏,回头这个事儿传出去之后,会被社员还有其他大队的人嘲笑,有损他大队长的威严。

至于高季东的殡葬礼,以及被高秀香羞辱得颜面扫地的何嫂子,那并不是他所关心的。

说到底,作为一个母亲改嫁时带来的拖油瓶,从始至终,高季东就未被下河湾高姓族人所接纳,一直是被区别对待的,就更别提他娶的媳妇了。

不管是高季东也好,何嫂子也罢,甚至于他们这些知青,都是被排斥在下河湾之外的人,在这里,外人不会被接纳,也得不到归属感。

再联想到高季东可能是T务的身份,江栗心里就更是紧张,现在就是这么个处境,万一高季东的事儿暴露出去,何嫂子跟小泥鳅还能有活路吗?

她下意识地就朝身后的何嫂子还有小泥鳅看去,没想到这一看,却是险些没吓破胆。

只见何嫂子就站在灵堂里微微笑着,可她的嘴角,却有鲜血正在往外涌,一汩接着一汩,跟没完没了似的。

“嫂子!”江栗厉声喊着,不等众人反应,整个人就急切地朝着何嫂子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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