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梦过了半分钟才适应光亮,把手从脸上放下,拍了男人的肩膀一下:“快关上,大晚上的,净费电。”
廖维鸣摇了摇头:“你已经被我包围,请速速放弃抵抗。”
一通胡闹下来,倒是让温梦紧绷的情绪松懈不少。她轻声开口:“我不在的话,有点怕它在学校受欺负。而且就你们两个在家,我挺不放心的。”
廖维鸣笑了。
他信心满满地打起包票:“有亲爹在,圆脑壳还能受欺负?你就放一万个心吧——至于我俩,保证都活得好好的,茁壮成长。每天会给你发视频的,到时候别嫌烦就成。”
见温梦还是一脸犹疑,廖维鸣搂住她,甜津津地吻上去,吞掉了所有丧气话。
台灯被关上了。
隔天温梦拉着箱子去了广州。
九月刚到的时节,四周潮气很重。白天采访一天,晚上回酒店房间的时候,衬衫都是湿的。
得赶快洗个澡才行。
只是温梦衣裳脱到一半,廖维鸣的微信通话就打了过来。她掩上衣领,接通了视频。
画面里出现的却并不是廖维鸣,而是一只毛茸茸的狗头。
“妈妈你好,我是圆脑壳,我想向你汇报今日行程。”小狗当然不会说话。是廖维鸣躲在它后面,捏着鼻子模仿起麦兜的声音。
温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笑了:“好,你说。”
“今天我去上学了,和其他小朋友们玩得很好。老师说我很聪明,初级班毕业要给我小红花。我在爸爸的训练下,已经坚持一天没有咬鞋了。”
“做的真棒。那你的爸爸呢,他今天吃了什么?”
“爸爸吃了外卖,但是没有点辛辣的,医生开的药也都好好吃了。”小狗说到这里,眨了下眼睛,“我们表现得这么好,是不是值得小小表扬一下?”
……巴巴地专门打来视频电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你想要什么?你爸爸想要什么?”
“我想要洁牙棒,不过这个爸爸已经在回家的路上给我买了。至于爸爸……”
“?”
“他说他想要一枚硬币。”小狗眼珠水汪汪的,无辜地跟个葡萄似的,“硬币是什么?我可不懂,妈妈你懂吗?”
温梦这回是真的笑出声了——廖维鸣好像是有这样的能力,总是能够散发爱意和快乐。
“好,爸爸要是这几天都好好照顾你的话,我回去会给他很多硬币的。”
“真的吗?爸爸说中国人不骗中国人,妈妈你不能骗我哦。”
“……廖维鸣,你想要演到什么时候?”
廖大师自知理亏,溜之大吉,视频电话被挂断了。
温梦微笑着摇了摇头,把衬衫解开,走进浴室中。脸上的笑容一直持续着,直到热水淋下来,盖住了她的眼睛。
一片黑暗中,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她从未谋面的父亲。他活在母亲的讲述里,是个浪子,也是个坏人。
在母亲的口中,父亲当初就住在钢厂附近。他上过大学,模样长得漂亮,会吹口琴、也会写诗。靠着文艺的气质迷倒了无数少女,温梦的妈妈也是其中之一。
“我以为他注意不到我,毕竟我太普通了。”母亲坐在台灯下面,一边打毛衣,一边这样对温梦说,“但是有一天春天,他折了一枝迎春花,就放在路边。上面有一封信,写着我的名字。”
多么浪漫的开始。
也是从那天,他们一起逛公园、一起看电影,手拉手聊天、聊理想、聊诗歌。
他成了她枯燥工作里唯一的解脱。
再后来,母亲就怀上了温梦。
“他说现在这份工作挣得太少了,不够养孩子的。他要去南方做生意,挣到钱就寄给我。”
“然后呢?”
其实不用问,答案温梦也知道了。自从去了广州,她那个所谓的父亲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可能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家庭和孩子都太沉重,配不上他轻盈的“理想”了吧。
靠着男人残存的一点良心,他给温梦的母亲寄来了这样一封信:【我们的爱情已经坠入深渊,万劫不复了。随信附赠二十元,希望大家各自安好,此生勿念。】
温梦的妈妈尝试去广州找过爱人。但是偌大一个城市,人生地不熟,怎么可能找得到。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犹豫再三,最后决定还是先回北京,把孩子生下来。
“你当时已经会动了,小脚丫每天在我的肚子里乱蹬。孩子总是没有错的,不把你留下来,我舍不得。”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但也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在90年代中旬,未婚先孕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温梦的外公外婆很不理解女儿这样的行为,甚至后来彻底断掉了与她的联系,跟着儿子到欧洲生活去了。
温梦的母亲不肯认输,愣是一个人咬牙拼命工作,独自把温梦给拉扯大了。
后面的故事,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
温梦争气,读书上从来不让母亲费心。只是在爱情上面,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早就默默树立了一个理想型。
要沉稳的、要务实的、要可靠的、要话不多的。
完全是父亲的另一极。
这是爱情的本能,也是温梦从母亲辛苦一辈子里吸取的教训。
但此刻热水地浇下来,温梦想到很多事情。她想到了被照顾得很好的圆脑壳,想到了和廖维鸣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恋人一起度过的这么多年,想到了那些分别的日子。
她突然产生了新的体会。
也许错误的并不是浪漫与理想,它们本是最美好的东西。
错误的应该是那些不负责任的人。
而她不应该因为别人的错误,去惩罚自己。
*
飞机遇到暴雨,从白云机场起飞的时候,比预计时间晚了足足六个多小时。等回到北京的家,已经快要凌晨两点,万籁俱寂。
客厅有一盏小灯亮着,迎接旅人的归来,让空气里浮着一层柔软和温馨
温梦走进屋一看,廖维鸣躺在沙发上,已经一个不小心睡着了。虽然温梦在微信里说了不要等她,但明显他没有好好听话。
小狗被男人抱在怀里,也跟着迷迷糊糊一起打起盹。
狗耳朵到底是比人的好使一些,在听见温梦的脚步声之后,小狗糊里糊涂地睁开眼,脑壳上一小撮呆毛立起来,尾巴疯狂摇摆。
“嘘,别把你爸爸吵醒了。”温梦小心翼翼地探身,想把它从廖维鸣怀里抱起来。
没想到廖维鸣睡得太浅,这下还是把他惊动了。他揉了揉眼睛,低声问:“你回来了?”
“对,你快回床上去睡觉吧。”
廖维鸣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没有回答。应该是还处在大脑重启的阶段中,整个人有点懵。
而温梦看着他愣神的模样,突然记起了什么。她走到电视机柜前,蹲了下来,把抽屉拉开。
柜子的最底层藏着一个小矿泉水瓶,瓶底躺着一枚硬币。
温梦从背包里拿出钱夹,仔细翻找了一通。微信支付宝交易用得太多,基本没什么现金。更别说钢镚了,里面只有小小的三枚。
她一口气把这三枚硬币全都倒进去了。
哗啦啦。
这动静像是回魂曲,一下子让廖维鸣清醒过来了。
他浅棕色的眼睛亮起来,笑容生动。一步两步,就从沙发边直接跨到了电视机柜前面。
“你在干什么呢?”他从温梦身后探头,明知故问。
再然后呢。
温梦整个人被他扛了起来,直往卧室里去,小别胜新婚。
留下圆脑壳一只狗,独自站在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客厅里,有点愣神——它才吃过晚饭不久,还不饿呢,爸妈为什么又要喂它狗粮?
嘤,太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