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房菜里没有啤酒,只有昂贵的五粮液和威士忌。乔婕心里有事,完全没有听从其他人建议的意思,咕咚咚独自灌了不少,很快就被放倒了。
曲哲被迫叫来出租车,把呼呼大睡的乔婕囫囵塞进后排座椅。
他自己钻进副驾驶,扭头对剩下的人说:“谢谢维鸣请客,我先把她送回家,省得她一会儿吐在饭店里。咱们微信上保持联系,等你们婚礼的好消息!”
出租车的尾气筒排出一串白烟,呼噜噜开走了。
喝过酒就不能再开车,是个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所以无论是廖维鸣的奔驰轿跑、还是李彦诺的灰色SUV,此时都只能停靠在饭店门口,成了搁浅的船,没有办法再移动了。
夜静下来,困住了不能离开的三个人。
如果能像曲哲和乔婕在的时候那样,随意聊些什么就好了。可李彦诺就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把视线投向温梦,偏偏不肯开口。
而廖维鸣也是。
——在这件事情上,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男人,突然难得的取得了一致。
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气氛僵硬。
干燥和酷热累积,在静谧中垂直降落在温梦身上。她被钉在审判架上,被困在岛的中央。酒精让人发烫,血管一收一缩,心脏紧张的快要爆开,迫切的需要氧气和凉意。
停了很久,温梦艰难的清了清嗓子:“代驾什么时候来?”
廖维鸣回答了她。他看了一眼手机:“还有八分钟。”
周末夜间是下单高峰,代驾需要排单,要晚一些时候才能过来。
“我去下洗手间,马上回来。”温梦决定放纵自己,做一回逃离窘迫的胆小鬼。
她需要洗一把脸,恢复理智和勇气。
而温梦的离开让空气骤然收缩,成了柔软藤蔓上的刺。看着不骇人,摸着却扎手,能够刺破血和肉。
男人之间的沉默变得坚不可摧。
有那么三四分钟,开朗如廖维鸣,也没有要打破沉寂的意思。
直到李彦诺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还没有拆封过的万宝路。
“好学生也抽烟?”廖维鸣微有些诧异的问。
“偶尔。”李彦诺回的简略。他撕开烟盒包装的姿势不太熟练,看上去抽烟这种行为,确实只是在苦闷无法消解的时候,偶尔为之。
但这足够让人惊讶了。
因为李彦诺明明最耐得住苦闷。
在廖维鸣的印象里,李彦诺一向是恒定的、守序的、自律的,如同湍急河流中的基石。就算第二天地球毁灭,恐怕他也会在前一天整理好文件放进公文包,或是把客户邮件全部回复出去。
高二的时候,国足意外晋级世界杯小组赛。
遇见这种千年奇观,十班男生决定冒着第二天写检查的风险,也要集体逃一次晚自习,找个网吧好好看一场比赛。
“我们走吧?”廖维鸣收拾好书包,转身问李彦诺。
可对方摇了摇头,继续做起练习题:“我不去了。”
“拜托,这可是国足,世界杯小组赛。下次再看到这两个词挨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可能已经八十了。”
李彦诺依旧摇了摇头——他没有看球的爱好。
他的爱好就是工作和学习。
就是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此时此刻却在撕扯烟盒上的塑料纸。指尖绷着力气,像是要扯坏他一直恪守的秩序。
这太矛盾了。
廖维鸣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我们聊聊?”
“聊什么?”
廖维鸣抬起眼睛,直视这位老朋友:“你这次是为了什么回来?”
李彦诺听到这个问题,停下手中的动作,扭脸看向对方。
片刻后他说:“为了工作。”
廖维鸣笑了,眼里却没有笑意:“嗯,为了工作。”
——做刑事诉讼、一路做到合伙人,却专门跑回国处理一桩遗嘱纠纷。这就好像体育老师改行去教语文,不是不行,只是有点荒谬。
沉默再次蔓延开来,隐约夹带着讽刺的意味。
廖维鸣突然伸出手,从李彦诺指间抽出那个一直打不开的万宝路盒子。三下两下帮他把包装扯开之后,抽出其中的一支,才把盒子还给对方。
啪。
打火机的火光亮起,空气中散出纸被烧焦的味道。
“彦诺。”廖维鸣的脸隐匿在袅袅上升的烟雾里,看不清表情,“事情办完就早点回美国吧,这样我还当你是朋友。”
这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
答案只有两个:A. 好B.不好
但李彦诺没有选择其中任意一个,而是也向廖维鸣提了一个问题。
“维鸣。”李彦诺的语气很静,像是冬天的雪,“你在害怕什么?”
廖维鸣没有回答,指间燃起的白雾经不起推敲,消散在突然吹起来的晚风里。
而这时,啪。
是高跟鞋踩在小石子上的细微响动。
李彦诺和廖维鸣都愣了一下,同时回过头去。
温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洗手间回来,看起来才洗过脸,下巴和发梢上带着湿漉漉的水滴。
她就拎着挎包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在这个看似温柔的良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