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 江月还点起了案头的灯。

这具身体除了沉重一些，倒是没什么太大缺点，手指十分灵活, 丝毫不影响他看书写字。

正当他放下手里的书, 准备换一本看时，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抬起头, 就见楚近楼回来了。

小龙好像很高兴, 一进门就直奔师尊面前, 把手里的东西递来：“师尊, 换上这个。”

江月还抬眼，只见那东西是一件黑色的外袍，他伸手摸了摸, 感觉衣料有些特别，借着灯光，衣服上显出整齐的龙鳞状暗纹。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件衣服是什么东西做的，不禁皱眉：“你拔自己的鳞了？”

“不是拔的, ”楚近楼拉过蒲团, 在他面前坐下, 从袖中掏出锦袋，把里面剩余的龙鳞倒在桌上，“我正好在换鳞期，就拿这些鳞给师尊做了一件龙鳞甲, 师尊穿上这个, 就不怕磕碰了。”

剩下来的鳞都是他挑掉的瑕疵品, 江月还垂眼看了看那些龙鳞, 随手捏起一片：“你的换鳞期……我记得我离开前, 你刚刚开始换鳞，如今才过去二十年，你身上总共有几千片龙鳞，这衣服上也用了几千片龙鳞，这么说，你的鳞已经完全换完了？”

“唔。”楚近楼有点心虚，翘起的尾巴也跟着压了下去，他开始疑惑师尊怎么会知道龙族的换鳞期有多长，一定是清离师叔又把他卖了，师尊的书架上有《如何和徒弟搞好关系》，说不定也有《龙族养护指南》。

他只好坦白从宽：“我用龙族血脉加快了换鳞过程，反正都是要换的，早换晚换，也没太大区别吧。”

江月还就知道肯定是这样，眉宇间浮现出无奈之色，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你们龙族的换鳞期之所以这么长，两三天才换一片鳞，就是为了给新生的龙鳞生长时间，身体维持最佳的防御状态，不会因缺少龙鳞覆盖而出现薄弱之处，而你现在一次性脱了这么多鳞，已经违背了这个规律，万一遇到危险，你要怎么应对？”

“不会遇到危险，”楚近楼语气笃定，“现在浮光派与世隔绝，没人能伤到我，就算云应仙尊的结界出现问题，那他本人还在这里，还要负责那个叫什么……售后服务呢。”

“……”江月还听出这个词肯定是跟清离学的，他二徒弟也时常用，他一时间无话反驳，觉得小龙学聪明了，开始学会给自己寻找充分理由。

他顿了一下，又道：“为师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不准你再做出损伤自己身体的行为，否则……”

“这不算损伤身体，”楚近楼反驳道，“这是正常的生长过程，龙鳞必然会进行脱落和新生，这是废物利用。”

江月还看着他，听到他振振有词，又道：“就算师尊觉得是，那不妨来惩罚我，反正现在标记已经没了，师尊想找人覆盖也没办法，再说了，现在浮光派与世隔绝，师尊只能从派内寻找修为高的妖，那就只有清离师叔，师叔现在还在化神后期，我也到了化神后期，他修为与我相当，可是覆盖不了我的标记的。”

楚近楼说着，语气有些得意，尾巴又跟着翘了起来，一脸“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江月还哭笑不得——他现在这般，还确实不能拿小龙怎么样。

看来在他离开的二十年间，楚近楼确实学会了不少东西，不光敢不听他的话，还敢不听得理直气壮。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短短二十年，对方居然已经从化神初期突破到了后期，这样的修炼速度，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可能也和当年浮光派遭受劫难，楚近楼冲在最前面日日战斗有关，龙族本就好战，战斗会更加激发身体的潜能，进一步将龙族血脉激活。

其实龙族血脉到底是什么，江月还也不是特别清楚，只从清离那里了解过一些，楚近楼的血脉应该已经开了八成，但依然没有接近极限。

据说在龙族出现到灭绝的这近万年时间中，真正把血脉开全的龙也就只有一条，然而这条龙找了个凡人做道侣，道侣仙逝后，龙悲痛欲绝，甘愿舍弃一身修为，投入轮回，与道侣生生世世长相厮守。

以前的江月还每每提起此事都要感叹一句可惜，如果有这条龙庇佑龙族，龙族也不至于落得灭绝的下场。

但如今，他看遍世事后再度归来，忽然能够理解那条龙的选择，一心向道也好，心中只有情爱之事也好，闷头搞事业无暇顾及其他也好，兼爱苍生也好，当条咸鱼也好……诸多种种，归根结底，不过一句“心之所向”。

他已经能够理解天道的话，天道只负责维系平衡，而不负责干涉万物发展，无论这世间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不打破平衡，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万物平等。

就像苏阳说的，人与动物没有区别，生命与生命等价，选择与选择相等，那条舍弃全部只为和道 侣相守的龙，不过是依从本心，做了一次平淡无奇的选择而已。

以心入道、以情入道，无情道、有情道，仙道、魔道……大道至公，无论哪种道，皆能修成正果。

江月还抬起头来，看向楚近楼，如果硬要给小龙所修之道下一个定义的话，那只可能是专情道。

“师尊，”楚近楼和他视线相对，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师尊看起来并没有生气，这让他胆敢继续说，“师尊把狐裘脱了吧，换上这个。”

江月还回过神来，看到对方已经起身，把那件龙鳞甲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