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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有孕

胤礽枯坐至天光大亮。

这会儿快要误了上学的时辰,何保忠在外头唤了几次,他才如木偶拉线般推开门扇。

“太子爷……”何保忠满脸堆笑地屈着身子走上前来,屋子里又昏又暗,他还没看清太子是何神色,就突然被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一瞬间砸了满怀。

“哎呦!哎呦!”

何保忠撑不住,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到殿前红柱,这才稳住身形。太子无力地倒在他肩头,他一摸,隔着衣裳都觉太子浑身滚烫,偏偏手心却沁满了冷汗,指尖冰凉。

“来——”何保忠惊慌失措的话被胤礽抬起的手堵了回去。

“蠢货,你这样大喊大叫,程格格的命还要不要了?”胤礽满眼血丝,把他的嘴死死捂住,“我坐着歇一会就是了,别闹得满城风雨。”

若这样宣了太医,康熙追究起来,阿婉如何自处?

最后,胤礽浑浑噩噩去上了学,脸色之差令几个兄弟都频频投射目光。

“二哥?”胤禛犹疑着走过来。

胤礽忙扯出一个笑来:“无事,只是昨夜没歇息好,有点头疼,没什么打紧的。”

见胤禛围到太子身边嘘寒问暖,胤祉眼珠一转,也连忙起身过来,从袖袋里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琉璃鼻烟壶,“我带了鼻烟壶,二哥要不要用一个醒醒神?”

胤礽没接,只是抬眼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胤祉被他盯得后背发毛,还没等反应过来,胤礽又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低声道:“不必了。”

散了学,胤礽一回淳本殿就躺下了。

何保忠已经急了一日了,嘴角都起了泡,但这回太子身子不舒服就是不愿意宣太医,还疾言厉色地警告他敢透出去一个字,从此之后就不要他伺候了。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趴在太子的床榻边,赔着笑问要不要进膳。

“你再多嘴,我就把你赶出去。”胤礽闭着眼睛道。

何保忠紧紧闭上了嘴。

他可再也不敢把太子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了,万一又出了什么事儿,他可没有命来赔。见太子呼吸渐渐平稳,他松了一口气,又悄悄摸了摸太子的额头,好像也没有再烧了。

胤礽意识一直是清醒的,但却又飘远,好似与这个世道隔了一层似的,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毓庆宫,而是小时候在乾清宫一般。

乾清宫偏殿的耳房里,奏折、文书堆得满桌、满地,一山一山,年幼的他就坐在群山连绵之中,将折子当积木摞着玩儿,一会儿垒成驿马道,一会儿搭成高楼。

康熙在炕上埋头批折子,一会儿被他拽拽袖子一会儿被他扯扯衣角:“皇阿玛,你看,我搭了个大房子!”

康熙从不生气,哈哈大笑把他抱到膝上,指着奏章上的字教他认。

这样的皇阿玛,这样疼他的皇阿玛,最后竟会……竟会那般恨他……将他废了么?

不仁不孝,绝无钟爱君父之意……

若是旁的罪名也就罢了,他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对皇阿玛不孝?偏偏不知发生了什么……皇阿玛深信不疑,他们父子之间最终竟会走向这样反目成仇的结局么?

胤礽睁开眼,呆呆地望着床帐顶上绵延不绝地万字花纹,他想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但却怎么都无法欺骗自己。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每回做梦虽毫无征兆,梦中情景也无法预测,但却一定是即将发生且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而且梦中之事好似拓印在脑海中一般,轻易也忘不掉。

一整日过去,他内心难以接受的惊惶少了许多,漫上心头的是不甘与愤慨。

要他这样束手就缚,一步一步走向死路,他还做什么爱新觉罗氏的子孙?

一定有法子的。

胤礽紧蹙眉头,开始强迫自己一点一点回忆梦中的细枝末节。

等等……

梦中,皇阿玛当众怒骂他不仁不孝的时候,为何说了一句:“朕已包容你二十余年。”

二十余年,难不成那是二十多年之后的事情?而他们父子俩一切的芥蒂与隔阂竟缘起今年的亲征吗?皇阿玛将在出塞途中患病,而他因摔马慢了老三一步,却被他混淆视听,最终让皇阿玛耿耿于怀了二十多年……

可是身边的扈从、亲兵与太医皆在场,为何无人替他辩驳?那些人全被毒哑了不曾?皇阿玛只要多问一句,便能知道他为何来迟,何必生那么大的气?

这里头一定还有别的缘故。

想通了以后,胤礽才觉着心头大石被搬开,总算能呼吸了。

别叫他查出来……他非得将那些刻意离间他与皇阿玛骨肉亲情的黑心祸害拉到午门剐了!

发泄似的在书房门口打了一阵布库,他出了一身汗,头脑也清醒了。他将擦干的帕子扔给何保忠,回房换衣裳。

伸着手臂任由太监宫女围着收拾衣带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似乎回回做梦,都是在后罩房。

这让他傍晚去寻程婉蕴时,没忍住捧起她的脸,上下端详了许久。

程婉蕴两边脸颊和嘴唇都被他的手捧得嘟了起来,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不解地歪了歪头:“踏(太)子爷?”

她对这一切都恍然无知。

阿婉看着傻乎乎的,不像是有这等仙缘的样子,难不成是后罩房这里有什么神灵?听说毓庆宫以前是前明用来祭祖的奉慈殿,但怎么想前明的祖宗也不会保佑他这个大清的皇太子吧?

不在梦中将他掐死就不错了。

所以这根子还是在阿婉身上?胤礽不大相信,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试探试探。

胤礽松了手,揉了揉她的脸颊,柔声道:“怎么浑身都一股甜味?今儿做什么了?”

“我给您熬了莲子糖,安神养眠。”程婉蕴连忙让青杏端来一碟子晶莹剔透的莲子,莲心都被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剔去了,莲子也熬得软糯,难得的是颗颗粒粒都还维持着完整的形状

,且全都裹上薄而均匀的糖稀。

她亲手将碟子捧到他面前,胤礽却先留意到她发红的手指。

程婉蕴见他视线落在她手上,不由往回缩了缩手指,将指尖藏在碟子下头,轻声解释道:“不碍事,熬糖的时候叫锅边烫了一下,泡过凉水了,不疼的。”

胤礽将那碟莲子糖接过,却没有吃,而是探手将人揽到了怀中,叹气:“你也是的,这样的粗活叫谁做不好?”

“旁人也不会做,熬糖蘸糖也是需要技巧的呢。”程婉蕴也像个小狗似的往他怀里拱,“其实,也是想亲自给您赔礼道歉,昨个我是不是……惹您生气了?”

胤礽心软了又软,抚了抚她的背脊:“哪里的话,昨夜是真的有事,与你本不相干,倒连累得你白担心一日,是我的不是。”

程婉蕴这才松了口气。

她一整天都在想,她昨天把太子拍醒了,是不是惹他生气了。

虽然现在太子言辞含糊不愿说出真实原因,但她能明确感受到,他的确没有再生气了,那个熟悉的、温柔的太子又回来了。

胤礽垂眸揉了揉她纤细的手指,指尖被烫伤的痕迹尤为明显,他让何保忠拿烫伤药来,亲自给她抹药,他的手很轻,但程婉蕴还是疼得瑟缩了一下。

“都有些起泡了,还说不碍事。”胤礽微微拧起眉头,低头吹了吹,“你平日里厨艺利落熟稔,怎么这回这么不当心?”

程婉蕴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是走神了,一边蘸糖一边想不知道这季节还有没有山楂呢,她糖熬得这么漂亮,不做些冰糖葫芦都可惜了,结果就烫到了。

于是只好低头羞赧道:“想着太子爷,一不留神就烫了一下。”

胤礽心底十分熨帖,又有些脸红。

当着一屋子奴才,竟然也这样坦率地说想他想得烫了手,没瞧见何保忠那厮正假装聋了似的左看右看呢?她的宫女也各个头都快埋到胸口去了。

到了第二日,给小阿哥请平安脉的太医来了。

小阿哥快要百日了,瞧着还算康健,李氏照料得很是精心,胤礽跟着去瞧了,白生生胖嘟嘟的手脚好似藕节一般,手脚上都挂着吉祥平安的银铃,穿一件红色肚兜在床榻上哼哧哼哧地想爬,却还只能倒腾四肢原地不动,见了他一边咧嘴笑一边流口水。

只是小阿哥兴许是在娘胎内挤压久了,一边的肩头总比另一边矮些,肘部的角度也略有些朝内扭曲,太医们琢磨了半天,只能隔几日过来针灸一趟,再每日将小阿哥的手臂用绸带固定在床架上一个时辰,治疗个一年半载,兴许长大些也就好了。

满屋子的人都被逗笑了,胤礽过去抱了抱,小家伙不认生,拿大眼睛瞅着自己,他笑着点头道:“沉了!发福得很,生得一副好福相。”

李氏拿帕子给小阿哥擦了擦嘴,跟着逗趣:“能吃的很,两个奶妈子的奶都喝得精光呢,夜里也要喝上三四顿,不然哭起来屋顶也要掀翻的,今儿许是见阿玛来了,乖得很,一点都不闹了。”

“你用心了。”胤礽目光沉沉地瞧着李氏,又提点道,“王氏的百日你要记得叫人做场法事。”

王格格走后,她生前所有脉案、膳单都已封存,凌嬷嬷曾来回说,王格格孕中吃了不少山楂、陈皮、石斛之类开胃消食的汤饮茶饭,原是为了缓解头几个月脾胃不适易呕的反应,后面就是因为胃口吃开了,不得不喝些消食的防止饮食积滞。

有的是太医开的,有的是李氏赏的,有的是王格格自个让膳房做的。若不是如此,她恐怕也不会因胎儿过大而难产。

石斛乌鸡汤,他记得李氏给王格格赏了好几回。

胤礽打量着又回过身抱孩子的李氏,小阿哥扯着她头上的珠串玩闹,她不顾自己头发蓬乱疼痛,反而小心翼翼道:“乖宝,快松开,可别扎了手。”

只怕在王格格生产这事上她并不无辜,只是她做得干净,让人抓不着把柄……李氏很聪明,却从不把这份聪明用在正道上,他就是对她这一点分外不满。

等梦中之事察探明白,他自然要腾出手来狠狠敲打李氏!得打服了她,让她不敢再动歪心思!

之前他让她抄经修心,就是给她回头的机会,只可惜她怕是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有小阿哥……如今孩子还小,日后大些就得挪出来,宁愿让奴才们看顾,也不能让李氏这等心术不正之人教养,省得好好的孩子都被教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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