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善孝为先，季家夫妇虽然是首富，在外面风光无限，但在季家内部还是老太爷说了算。
只不过他们的这位爷爷平时不喜欢热闹，都是一个人在别院里静住。
如果是以前，季裕看见爷爷被接回来了会很开心，认为老爷子是刻意回来庆祝他回国、与他团聚的。
但如今，看着就蹲在老爷子腿边儿说话的祁云时，季裕刚刚被他妈妈拉过来时的一点点好心情又再度荡然无存了。
——什么与他团聚。
分明就是回来见祁云时的！
发觉老爷子冲他招手，季裕便重新摆出得体从容的一面，缓步走到了轮椅前面，躬身叫道：“爷爷。”
他从小受到的精英教育让他极注重礼节，尤其是在长辈面前更是极为恭敬，该有的礼数和礼貌都一样不缺。
但他显然忽略了季家并不是百年大家族，季老爷子也不喜欢讲究那一套，他更喜欢儿孙绕膝的感觉。
以前孙子们对自己都是恭恭敬敬的——季勉是个不喜欢表达情绪的孩子，跟谁都冷冷冰冰。阿裕呢，又太讲礼节，总觉得生疏。
如今骤然碰见了个热情可爱、还特别会说话知道怎么哄老人家开心的，季老爷子的心情也不错。
他冲季裕招手，“来来来，你也过来，让爷爷看看你。”
季裕犹豫了下，走上前去，但也只伸手摸了摸他爷爷苍老的手，最终也没法像祁云时那样蹲在老人家的腿边跟人说话。
他就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祁云时蹲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看他爷爷被逗得哈哈大笑……
难得见自己爷爷这么开心，季裕更是心头火起。
他看蹲在那里的黑发少年，目光中不禁又多了几分鄙夷。
……一楼这么多亲戚在，围在旁边的人至少都得有十几号，祁云时就这么蹲着……
也太不体面了。
为了哄爷爷开心，他是真的能豁出去。
但是爷爷为什么会容忍祁云时这样的姿势？……
季裕又看向自己身边的母亲，诸丽茵竟然也只是含笑地看着那爷孙俩的互动，不仅没
阻止，眼里甚至还有欣慰和欣赏……
这个发现让季裕近一步僵硬在原地。
他想，季家还是不能被算作是大户人家。
他认识的一些百年世家的三代、四代们，家里的老人家都很严肃，怎么可能容许别人如此靠近……
热热闹闹的环境里，季裕独自站在季老爷子的轮椅前，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祁云时也不是故意，他是习惯了这样的动作。
他不知道豪门里的那些规矩，但他以前住的那个地方老人家特别多，作为六七十岁以上的老年人之友，祁云时最会跟老人家交流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同理心太强，知道老人家现在缺什么、需要什么。
就比如面前的这位爷爷，虽说老人家是喜欢清静才一个人生活，但哪有几个老人家能真的忍受孤独的？
祁云时从看见这位慈眉善目的爷爷时开始，就知道他之所以选择一个人住只是不想打扰到他爸妈。
老人家是知道成年人在社会上打拼不容易，哪怕儿子的公司都已经是上市集团，也不想给儿女添负担。
面对这种情况，祁云时觉得自己更应该多陪陪这位老人家了。
他倒也会说话，三两句话就把他爷爷逗得开怀大笑。
季爷爷今天的心情的确格外爽朗，大笑了好几回。
他又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阿时，我听说你奶奶还在医院，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奶奶的情况很好，谢谢爷爷的关心。”祁云时说。
虽然这种时候还说“我奶奶”这样的用词听着有点奇怪。
不过祁云时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跟他奶奶撇清关系的，即使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极度贫穷的老太太。
幸好季老爷子并不计较。
事实上他在乎的也正是祁云时的这种品格。
从季家夫妇决定全然接受抱错这件事以后，季爷爷也跟着调整心态。
不管是看在祁云时的面子上，还是看在季裕的身世上，季家人也会照顾祈家人。
对于祁云时先前的父母车祸而亡的事，季家深表遗憾。
但对于祁云时还在世的奶奶，不用祁云时多说，季家也会全力救治。
此刻听了祁云时的话，季爷爷十分满意欣慰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身边的季裕：“那阿裕呢，有没有去看看你奶奶？”
季裕：“……”
与季家夫妇还会顾及季裕的想法不同，季老爷子对子女的教育方式一向严厉。
从他一个普通人却能培养出季振哲这样的首富中就可见一斑。
老爷子是觉得抱错的事谁都不想发生，但既然发生了就要勇敢面对。
况且季裕今年已经成年，大小伙子了，没什么承受不了的。
然而事实上，季裕压根儿就不想面对被抱错的事，对于祈家一家，他更是嫌弃得要死，又怎么会去看那位他所谓的亲奶奶。
…
…他根本不想承认那才是他亲奶奶！
但这个虽然是他的真实想法，可是季裕又觉得此刻如果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估计就会被爷爷认为成不孝、不仁不义……
想想自己日后还是要以季家少爷的身份生活才能好过，季裕取悦都来不及，根本不敢得罪这位老太爷……
“爷爷……我今天飞机刚落地……”季裕一改往昔的从容，说起话来也有些吞吞吐吐：“还没有来得及……”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少爷明明今天飞机一落地就去医院看那位祁奶奶了。”
季裕看过去，说话的正是他在季家的眼线，替他盯着祁云时的人，名字叫李丁。
跟李丁对了个眼神，季裕福至性灵，瞬间想通了个中关节——是了，祁云时被认回季家以后，他奶奶也自然会被安置在季家的医院里进行救治。
他之前就听李丁汇报时说过，祁云时在医院里陪了顾瑜行两天，也经常会去重症病房看他奶奶……
他刚刚怎么没有想到，那位祁云时的奶奶其实就在那家私人医院里。
而他今天去“探望”顾瑜行，就顺便去了那家医院！
反正院长和很多人都看见他去了，至于最后他到底有没有去看祈家的老太婆，季裕相信没有人会去真的调查，就算有人去查也不能证明什么。
反正那么巧，他就是去了。
心里有了着落，季裕便干脆微笑道：“我白天的确有去医院……奶奶……她还在昏迷。听说奶奶一辈子受了很多苦，没想到老了还要遭这样的罪，真希望她赶快好起来……”
谎话一旦出口，后面就越说越溜。
季裕一边编着故事，一边看了看对面儿的祁云时。
对上祁云时“难以想象他会撒谎撒得这么自然”的目光，季裕心中骤然出现一种变态的优越感——甭管撒不撒谎，他就是要比过祁云时。
祁云时不是很想、很会哄老人家开心吗？
那他就要做得更好，把他爷爷的关注从祁云时那里夺回来。
果然，季裕说完这些话的时候，登时引得季老爷子的一番夸赞：“阿裕还是懂事孝顺的，好样的！你记着，别管你身上到底流的是谁的血、在哪个家庭长大，都要既感激养大你的人，也感激给你生命的人。嗯，不错……”
祁云时：“……”
祁云时蹲在那里，有点受不了这位渣攻了。
对于季老爷子夸赞季裕他是没什么想法的。
甚至就算季裕不去看他奶奶，祁云时也不会太要求和怪罪对方。
让他不爽的是季裕竟然敢用他奶奶做文章、以博取老爷子的欣赏！……
关于季裕今天来医院的行踪，没有人比祁云时更了解。
——他是亲眼瞧见季裕进大门后直接冲进顾瑜行病房的，也是亲自目睹季裕怒气冲冲地直接离开了医院。
从始至终，季裕都没有去看过他奶奶。
现在倒是挺大言不惭！……
面对季裕明显的撒谎和挑衅，祁云时先是留意了下刚刚说话的那个李丁，随后他骤然抬眼看向对面的季裕，说
道：“可是奶奶她昨天已经醒过来了，各项指标都很好，现在就是还有些虚弱需要多休息……”
说到这里，他声音又多了几分天真和狐疑：“奇怪，你今天去看看奶奶，陈院长都没跟你说这些吗？”
季裕：“……醒了？？”
那老太婆竟然醒了？？？
不是说脑出血不省人事吗？……老太婆也应该跟他爷爷差不多大，快八十了，得了那样的病，她竟然醒了？？？
那自己刚刚说她还在昏迷……
他刚刚就不应该为了显摆自己有孝心而多说那么多。现在反而显得……
迎着他爷爷充满审视的清明目光，季裕的表情像生吞了一个炸雷，直接愣在原处。
但是祁云时……竟然也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戳穿他！
简直太不识大体了！
他倒是证明自己撒谎了，可是那对他也没有好处！
季家的人，最忌讳的就是互相蚕食和内斗！……
想到这一点，季裕又急忙看向祁云时，同时思考该怎么反咬对方一口，给他也按一个爱打小报告的名声。
然而再看祁云时。
祁云时一开始还是一脸诧异不解的表情。
之后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他目光从不解变成了恍然大悟和难以置信。
紧接着，他便惊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生忍住了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露出了一双震惊不解的眼睛。
但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的一系列表情太明显了，明显是在说——
你撒谎了。
但揭穿你之前，我真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撒谎。
季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