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陵的雪和上京城的雪不同,又冷又滑,飘下来,路很难行。他从轩窗向外看,看到茫茫雪幕里,一身宝蓝袍子的男人依然撑伞立在院门前。雪落了他满满伞面,他也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雪中的雕像。旁人早已都离开了,只他还?在等。
有时,他也在想,他若是钟宴,会?怎么样呢?身子孱弱,在宜陵这小地?方养病十几年?,一朝因为心上人的无意之举,便毅然决然踏出宜陵要?去?建功立业。
若换成他,他也许一开始就不会?来宜陵罢。可见缘分这东西?,有时候,……的确很浅,很薄。就像今生,任凭他使出了种?种?手段,到底也不能令她回心转意,当年?桐山观主说只一面之缘,可见……诚不我欺。
簌簌的雪落到半夜里。
昏沉的梦中,依稀响起了急促的风雪声,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急,旋即伴随着东西?倾倒屋舍坍塌的巨响,熊熊火光照亮天隅,稚陵眉头愈蹙愈深,额角汗如雨下,喃喃:“不,不要?……”
似乎有谁在轻声唤她:“稚陵!?稚陵——醒醒,醒醒。”
她好似被?人给裹在了一片灼热中,猛地?从噩梦里惊醒过来,赫然已是深夜,她已经许久没做这个噩梦了,怔怔醒了以后?,才惊觉窗外风雪声犹未歇,呼啦啦地?响,她蜷缩了一下,身子被?人环在怀抱里,坚实胸膛可以倚靠,澎湃的回忆开了闸一样汹涌激出。
她浑身都在颤抖,分不清是冷,还?是害怕,只恨不得蜷缩成更小的一团才好。
对方忽然伸手,温热大掌贴在耳朵上,一下子,外头的风雪声霎时弱不可闻。只有他的声音沿着手背传到她的耳畔:“别怕……别怕。”
他宽慰她,“别怕,我在。”
稚陵好容易平复下来,恍惚回了神,却是立即掰开了他的手,神情冷淡地?说:“不用你管!出去?!出去?……”
即墨浔沉默下来,好半晌,缓缓地?撤下了手,再缓缓地?站起身,甫一走出了两三步开外,楼外风声忽急,哗啦啦响着,叫稚陵不由自主地?又抱紧了自己两膝,蜷成一小团缩在被?子里,两手死死地?捂着耳朵,神情痛苦,一面流泪,一面喃喃:“为什么我要?记得……”
即墨浔见状,毫不迟疑地?折身回来,重新?坐到她身侧,更用力地?将她揽在怀抱中,不由分说,两手替她捂着耳朵,说:“稚陵,记得……不好么?”
她还?想要?挣脱,可这次却拗不过他的气力,他有了防备,她也挣不开了。她抽着气,低声地?,断断续续说:“记得,好痛苦。”
即墨浔的长睫轻轻颤着,红烛在灯台上静谧燃烧,偶尔噼啪地?爆一下。他微微低头贴近自己的手背,低声说:“若连你也不记得,世上便再没有记得的人了,这段记忆,也会?彻底地?被?人遗忘。若只是痛苦回忆,不记得也就罢了,倘使对你来说,很美好,很眷恋,很不舍……轻易忘掉,何尝不痛苦。”
“……”稚陵怔怔没有说话,却恍然在想,除了那一年?的风雪夜,往日的记忆,于她来说,便是不可轻易割舍的宝物。若真的忘了,……如他所言,又何尝是好事?连自己最珍视的时光都无法记得,一片空白地?活着,……正如行尸走肉。
她静了下来,呼吸仿佛也跟着平缓许多?,目光直直地?落在窗边那盏红烛上,原来一梦到了这么晚,分明才睡过,现在竟又觉得犯困。
听说,人在觉得安全的时候……就会?犯困。
想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