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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黑发男人浑身披挂着沉重的湖水,短暂停留的脚下,已然积出了一片仿若带墨的水泊。

前方不远处的背影染血倒下后,他才恢复了胸膛的起伏。

"呼…呼。

粗重的呼吸,是疲惫神经的放松,也意味着终于穿过无边夜色的如释重负。

诸伏景光只带了这把枪。

入水之前,他将妨碍动作的外套和背包丢在岸边,唯有防水袋包裹住枪支,被他严密地封好。

诸伏景光性情是温和的,幼年目睹父母惨死虽然是悲剧,却也给他留下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对生命尤其尊重,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去守护更多人的生命。

但是,为了拯救某人,就要带上杀死某人的觉悟。

以"绿川航"的身份卧底黑衣组织时,他杀过人,假死脱身回到公安部后,他同样枪击过穷凶极恶的罪犯。

诸伏景光不喜欢亲手夺走他人性命的感觉,正常情况谁也喜欢不起来,只不过,这种微弱的不适通常会被大义压下,坚守规则与心中的正确, 便不会产生复杂的心理压力。

然而,只凭借匆匆一眼的判断,就毫不犹豫将犯人击杀,符合他心头坚守的规则吗?

于情于理, 他都应该做完更准确的判断。

犯人费尽苦心将人质带到如此偏僻之处,肯定还有别的目的,不会这么快就对人质下手。

破旧厂房孤零零屹在小岛中央,右侧的窗没有封死,大大咧咧透过正门的门缝直视太冒险,他大可以先短暂窥探一瞬,随后屏息凝神绕到旁边,详尽观察后再做行动。

不到情况最危急时,不采取血腥手段,这是诸伏景光对自己的要求,同时也是为了"人质"的安危考虑。

可他忽略了,,人都有私心,他的私心还混了诸如痛苦悔恨自责等等的灰暗颜色,宛如一辆过载的列车,随时可能拉不住手刹,凶猛若咆哮地撞上深渊中的黑幕。

跟还没解开误会的赤井秀一见面,他都考虑过一枪崩掉"不知愧疚的FBI",突兀撞上些更刺激神经的事,列车猛然脱轨也不奇怪。

那一刻,透过缝隙,诸伏景光只看到了小森抓在手中的枪,别的什么都没看见。

脑中刹那空白。

"枪"成了最恐惧也最怨恨的意象,黑发男人想起了久久逃脱不了的噩梦,还有红发青年曾在某个梦中送他的"礼物"。

友人将"死亡"提前送给他,而友人自己收到的回忆也是"死亡",他无数次想背起血泊中的遗体,将枯败凋零的红玫瑰带到光芒所在,却屡屡在绝望中失败。

诸伏景光一点也不想要这份"礼物",他还想把"回礼"从某人手里狠狠地夺走扔掉-

如果世上真有奇迹,他真正想做的,是把【源千穆】从死神手中抢回来,所有人一个不差,都回到阳光之下。

诸伏景光看起来很正常,只是心间多了些怎么都清理不掉的灰尘。

但从某种层面上,在五个人中知道得最多的他,比快把自己逼进死胡同的安室透更不正常。

他必须解开心结。

他必须发泄出压在心间三年的不甘。

他必须从友人在目光不可及处惨死的噩梦中走出来。

所以。

轻瞥到门后那只仿若没了聚焦的蓝眼时,千穆才会临时改变主意。

::派。

一个又一个,总是不让人省心。

和忘记降谷零的配色同理,从未在连载漫画中出场的诸伏景光长什么模样,千穆只有一个粗浅的印象,直到见到本人前,都不能完全确定。

还好,看来他的记性也不是太差,蓝色——又对上了。

颇为满足的男人为此"放过"了小森,给了那两个人同时获得解脱的机会。

枪响之时,血花在眼前绽放,碍眼的尸体缓缓倒下之时。

黑发男人面色被阴霾覆盖,眼中的荆棘却倏然被熊熊大火烧尽。

就像忽然间从梦中惊醒,他喘着粗气,恢复干净蔚蓝的眼底,明显茫然了几瞬。

千穆将诸伏景光细微的变化收入眼中,弧线轻翘的唇微动,像在说着什么。

是的,他在心中为久别重逢的友人道贺。

恭喜了,诸伏.…景光。

——从这一刻起,你真正意义上得到了新生。

黑发男人仿佛听到了这无声的祝贺。

当他似在寻找着什么的恍惚目光移转,与千穆的视线相对时,他的眼神彻底清明。

诸伏景光抬起一只胳膊,本想用袖子擦掉挂满眼帘的水渍,抬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全身湿透,擦了也没用,便又将手放下。

最开始跨出的那几步还很快,但经过小森没了气息的尸体时,他低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走向红发男人的速度隐约放慢。

跟负罪感没多大关系,诸伏景光顶多心情略微有点复杂,毕竟他根本没确认这个犯人是否真要对"人质"开枪,就先下手为强了。

让他心情更加复杂的人就在面前,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红发男人的面容也愈加清晰。

虽然说出去一定会被取笑,但在这一刻,诸伏景光的确做了一个极其幼稚的动作——悄悄掐了-下自己,下了狠手。

…超痛。

那就不是噩梦了吧。

长相像成这样、不,完全是一模一样,原来真的是现实……没有病恹恹的感觉了啊,初步判断很健康,没有弄虚作假,这三年难道是躲起来调养身体了?如果是这样,姑且能原谅他诈死……想多了,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原谅啊!

股脑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包括等下先解绑还是趁机先出拳的问题…

还没想出个靠谱的计划,诸伏景光就已控制不住开口∶"我赶上了。"

"嗯。"

千穆仰头看着友人。

蓝眼男人贴耳的短发又乱又湿哒哒,拧巴的背心上挂着不知从哪儿蹭来的水草,刚跳进湖里冲刺扑腾的时候可能还气势汹汹,如今滤了一道水,反而气势下来了。

凶悍警犬秒变落水黑猫,盯着他不放的眼神居然又有点恍惚不定,欲言又止,像是急于求证又忐忑。

虽然挺感动的,但——-很遗憾,依旧不是他的对手嘛。干穆感慨。

如果五个人都只有这点水平,就算五个全叠到一块儿,下辈子也抓不到揍不到狡猾的猫。

"来得想的更快,我真是幸运啊。"

干穆说。

"嗯…,确实。"诸伏景光喉结耸动,明明有很多话可说,他偏生在红发男人含笑的注视下变得沉默。

他当然不承认这是所谓的气场压制——被"抓获"的当事人过于坦荡,反衬得被各种情绪萦绕的抓捕人扭捏不已,再对视一阵,怕是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不行。

诸伏景光很快就释怀了。

人找到了就好,话可以之后慢慢说,这次他会死死盯着这家伙的行踪,怎么都能问出想要的答案。

他迅速恢复了资深公安的干练,当务之急还是解救"受害者",比如那一圈圈锢住红发男人身体的铁链…

"太感谢了,钥匙应该在犯人身上。啊,一时激动忘记问了,您是专门来营救我的警官吗?"

正在努力找钥匙的诸伏景光; "?"

脖子重新转过来,似是发出了咔噔的声音,诸伏警官此时的眼神必然格外恐怖——还装?连那副害零纠结到脱发的墨镜都没了,你还·装?

千穆眼露真挚,完美饰演了一个历经磋磨终于获救的惊喜的受害者∶"是我的助手安室君报的警?我就知道,他是一个特别机敏的小伙子,是他的话肯定能及时发现,回去我一定给他加工资,翻倍,再翻一倍!"

"啊,不好意思警官,我稍微有一点激动了,还请不要介意。贵方的效率简直高到超乎想象啊,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能获救,敢问您贵姓?我准备写一封感谢信,再定做一幅锦旗,一起送到警视厅……….对啦,只有您一位来了吗?"

"唔,孤身潜入敌营,营救落难民众,明天的新闻稿中必然有您英勇的身姿,我给熟悉的媒体打声招呼,务必把这篇报道设置成当日头条.…."

这是懵逼了至少十秒柏的诸伏景光; "…….?

懵逼完便是脑血管炸裂,这股先被感动再被气死的感觉,真是该死的亲切。

"源__干__穆!!!"

"不好意思,警官,您和倒在那边的绑架犯……似乎,都认错人了?"

千穆有些苦恼地蹙眉∶"绑架犯对着我叫克托尔,您对着我喊源千穆,实在让我困惑不解,我应该不是大众脸呢……就算长相再相似,也不至于同时跟两个人弄混?

"警官?唔,您的表情变得好可怕啊,不会是想对无辜民众动手……我明白了,是灯光太暗的问题,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不过,介意给我看一下你的证件吗?写感谢信,还是需要知道您的姓名沿。“

诸伏景光凝视自己的拳头,之所以还没有揍到红发男人感激与怀疑并存的脸上,全因为他是善解人意的诸伏景光,换成零、阵平、研二或者班长任何一个人在这儿,这位影帝都难逃一拳。

诸伏景光再生气,眼里看着男人又是被沉重的链子捆住,又是一身凌乱疲惫的模样,难免会想到赤井秀一告诉过他的那个情报。

源千穆相当会演戏,他表现出来的和他说出来的,都不能全信,谁知道面前这个健康活跃的样子,是不是又是演出来糊弄人的?

—虽然直觉告诉他,某人就是仗着摸透了他的性格和想法,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欺负诸伏景光不是降谷零是吧。

诸伏景光还真的被欺负到了,一时间胸口里竟是五味具杂,憋闷,火大,眼里偏还酸涩,可能直到现在仍怀疑自己是做梦,被坏心眼的友人捉弄,对他而言,已经无比陌生了。

千穆也看清了诸伏景光眼里闪过的黯然。

"警官,能帮我把这些东西解开吗?"

"哦,抱歉,江——崎先生。"诸伏景光在他身边蹲下,直视他红眸的目光很是犀利,

"看你这

么精神,我还以为你完全没受影响,多等等也没事呢。"

"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遭遇的苦难打击越重,越不想暴露出疲倦和脆弱,这种笨蛋式自讨苦吃的骄傲,您一看就非常懂才对。"

"?

诸伏景光严重怀疑他在暗示谁。

"嗯…….都是铁做的链子啊,很重呢,还挺痛的。

千穆的神色变淡,笑容虽未消散,却隐漏出之前不曾显露的颓色。

诸伏景光不着痕迹地僵了僵。

正想开口,离千穆更近的他突然一顿,之前忽略掉的奇怪味道终于刺进鼻腔。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男人的表情瞬间难看了数倍,猫眼中迸发出不敢置信的怒火∶"这是-

"不好意思啊,味道是有点大。绑架犯刚泼了我一身汽油,不过没关系,只要警官你不抽烟,不把火点到我身上就行了。"千穆苦笑,"对了,你手边的那个是炸弹,千万不要用力去推,小心一点挪开吧。"

“::

炸弹还安稳无恙,诸伏景光的脑子却要炸了。

又是火,又是炸弹.……这个该死的犯人还真特么会挑?!

他立即觉得自己方才那一枪开得太好,犯人着实严重威胁到人质的身心安全,要是游得再快点就更好了,他恨不得在犯人泼出那桶油之前就赶到。

对红发男人的意见皆如烟云消散……至少此时此刻全散完了。

诸伏景光不敢探究曾经【差点】死在爆炸中的男人是什么心情,也不再多言,迅速且稳当地挪开炸弹——挪到离男人最远的地方,随后他才急匆匆地跑回来,动手将铁链从男人身上解下。

握住一根沉甸甸的链条,诸伏景光的心也变得沉甸甸,一层层把铁链解开,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很快,却花了比预期更多的时间。

千穆并没有催促。

无需垂首,他就能看到黑发男人半晌没抬起过的发顶。

倒是还没有秃顶的危机,但发量-

依稀有点印象,诸伏景光过去似乎用玩笑的语气告诉过他,自己一焦虑就容易脱发,他以为是玩笑,原来还是有一点依据的。

唉,没办法了,他就勉为其难再费点功夫吧。

诸伏景光用了将近十五分钟,才把千穆身上的铁链解开大半,千穆的上半身和双手先行解脱。

剩下那一小半捆得有点混乱,诸伏景光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怎么解,突然听到千穆急促的声音∶"……诸伏警官!这里还有一个爆炸装置,必须佩戴上装置才能停止倒计时——只剩五秒了!"

"什么?!"

诸伏景光顿惊,想也没想就从千穆手里抢过危险的"装置",往自己手腕上一扣!

0咔嚓。

"装置"自动上锁,这一声熟悉的脆响,莫名勾动了正义警察DNA里的刻印。

诸伏景光僵硬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突兀多出的"装置"——什么鬼"爆/炸装置",这分明是警用手/铐好么!

金属环锁住了他的左手,另一边不知何时被人拷在了严丝合缝的铁管架上,不用想了,诸伏景光绝对是挣不开的。

诸伏景光呆滞半晌,甚至认出来了,这副手/铐的原主人,正是姓诸伏名景光。

他三个月前恰好给FBI的赤井搜查官送了份礼,还殷切嘱托对方要是遇到了那个谁谁,不要客气,,就用这份"大礼"把人逮捕-

好巧。

如今"大礼"又回到他手上了。

还是他眼睛不眨,自己把自己拷住的。

"诸伏警官,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话啊,何况是只要过脑子就能发觉不对的谎话。

千穆笑着摸摸小伙伴傻掉又僵掉的黑脑袋,自己施施然伸手,几下解开绑在腿上的铁链。

全部解完了,红发男人站起身,象征性地拍拍风衣上的灰,从链条堆里轻快跨出,恢复自由的感觉就是不错。

诸伏景光呆若木鸡。

诸伏景光觉得人与人之间没有信任了。

诸伏景光瞪视正安然伸伸臂、甩甩腿的男人。

不用怀疑了,这个红毛混蛋突然不演了,他就是恶趣味升级已经无法无天的源千穆本穆!

诸伏景光发出痛心疾首的怒斥∶"赤井君………不,那个可恶的FBI果然没死,还愉快地把我卖了是吧!"

"嗯?重点是这个?"千穆似乎有点意外,"在你把手铐送给他,还特意加个要对付我的备注的那一刻,不就应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一天吗?跟秀一有什么关系.…"

"呵,秀一。你们关系真好啊,明明是公安部的警视,诈尸后居然先跟私自入境违法犯罪的FBI通气,单单把可怜的联络员、可怜的警校同学忘到了天边,呵。"

"你再痛,也痛不过我的心。之前犹豫了那一下是我的错,我就该学零,先把你收拾一顿再说。"

浑身冒着黑气的诸伏警官冷笑,把手/铐链子晃得砰咚哗啦,连带着焊死在墙面的管架也哐哐作响—大有马上就要撞破人类极限掰断手铐,顺带把管架也从墙上撕下来,直扑向几米外的红发男人的气势。

干穆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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