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赶紧提着灯笼过来禀告:“下午府中来了贵客,人前脚刚走,老爷后脚便携着夫人去了祠堂,晚膳也未曾教传。”
孔珧心里一紧,家中祠堂非年节不开,除非是发生了什么紧要之事……多少年没有这样的事了,怎么那人来了一趟,阿父和阿母就要去祠堂了。
她心中实在担忧,紧着追问了一句,“你可知那贵客来访所为何事”
婢子摇摇头老实回答:“奴婢不知。”
孔珧皱了皱眉,调转脚步,快步往祠堂而去。
大雪飘飘如素纸,在深灰色的天幕下扬洒,沿着两侧夹植松柏的甬道前行,湿润的空气里烟火香烛之味弥重。夜色之中,孔氏宗祠显得比平日里更加庄严肃穆,历代文官祖、千古帝王师,大成至圣先师孔夫子的灵位静静地安置于此,无声看世事浮沉。
孔珧之父孔继隐乃是孔子第二十四代孙——自然,并非嫡系,而是旁枝。
早在汉献帝时期,宗子爵位传至第二十代孙孔完时便遭国绝,下无子嗣承继烟火,宗子血脉至此断流。到了曹魏时,袭爵的宗圣侯孔羡早非宗系,而是另一旁支了。
至于本朝播迁江南,衣冠士族随之南渡,鲁郡孔氏亦一分为二一部分随晋室南移,一部分则留在了江北。
时至今日,若论血脉远近,大晋的奉圣亭侯合该由孔继隐承袭。只可惜如今的朝廷内忧外患不绝,政务兵防通通一塌糊涂,正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暇祀圣。孔氏这支千古华族便在会稽郡沉寂下去,与陈郡谢氏、琅琊王氏这些新出门户相比,反倒成了无人问津的小族。
孔继隐自觉生不逢时,早年间也曾愤世嫉俗了一段时日,而今人到中年,膝下子息凋敝,止得了孔珧一女……许是这个缘故,又或许是世情看得多了,他整个人已变得心平气和,所作所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圆融洒脱了。
本朝尚玄,衣冠庙谟莫不谈玄论道,多少儒经传家之族纷纷由儒入玄,偏他守着祖宗成法不变,空攒了一肚子的学问不能入仕。
无论侨姓吴姓,门阀士族纷纷封山圈地,豢养门客部曲,乱世中以图自保,偏他反其道而行之,将祖上初渡江时圈占的田地都舎给了邻里耕种。
如此仗义疏财,偌大的祖宗家业到他手里已十不存三,倒是落得一个仁厚的好名声,朝廷不册他爵位,远近乡邻早在心里将他奉为孔氏正宗,视他为无绶的奉圣亭侯。
久而久之,孔家在浙东一带便有了不小的影响力
好事之人私底下议论,有的说他贪名轻利、舍本逐末,可谓愚不可及;有的则对他倍加赞赏,“圣人之后,自有常人未及之处。诸君的眼睛看到的是三年五载,他却能看到十年、百年之后,这就叫做大智若愚!”
……
名声和实在孰优孰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莫论旁人如何看待,在孔夫人心里,夫君这大半辈子的所作所为浓缩起来不过是四个字:不合时宜。
“人家笑纳了你的东西连个谢字都没说,你倒好,上赶着倒贴,反而高兴成这个样子!”
孔夫人打心眼里觉得丈夫不可理喻。
年轻时满腹牢骚,一句“天不我与”日日挂在嘴边,几乎教她耳朵起了茧子;这会儿又连气儿直呼“天助我也”,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