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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他在ASD家长群咨询,老家长反馈跟医生一致,找家附近的,不合适再换,最主要还是靠家长。

家长们来自天南海北,即便同城,也不一定在谈韵之附近,无法推荐具体机构。

进群要改名成“小孩出生年月+城市+昵称”,有人看了他ID,说“2岁都开始干预了,觉悟高[赞]我家闭魔那会还在玩轮子”。

有人回“没给你撅粑粑涂墙已经不错了[偷笑]”。

然后,群员纷纷冒泡,吐槽自家闭娃,分享日常,发红包抢红包,把谈韵之寥寥几句刷上去。

谈韵之回到从医院拍照的机构列表。ASD经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仿佛远空的星星,孤独地闪耀,也被称作星星的孩子——所以每页表格都有几家以“星”命名的机构。

谈韵之第一锁定两个地铁站外的“星春天儿童康复中心”。

*

次日上午,在约好的时间,谈韵之推着婴儿车和徐方亭打车,又经历一番抢按钮大战,抵达“星春天”所在小区的门口——又是类似祥景苑的商住混合小区,但是年代久远,更破旧,拥挤,主干道旁停满车辆。

“是这里吗?”徐方亭的喃喃没换来回答,谈韵之心里恐怕也涌起不信任感。

这样的地方,很难让人相信能有什么“内秀”。

谈韵之没来过这片,只能问保安——他没有直接说星春天,而是报了星春天所在的大楼名。

保安叫他们第一个路口往右拐。

格子砖的人行道坑坑洼洼,到路口往右拐,竟然没了人行道,只剩商铺前的楼梯。

谈韵之只能推出外面行车道,意外地没再骂“这什么破设计”。

艰难辨认出传说中的4号门,新问题又冒出来:竟然没有电梯!

徐方亭又看了他一眼,觉得小东家大概开始打退堂鼓。

“幸好在三楼,走吧。”

她低头解开婴儿车安全带,谈嘉秧尖叫不愿意下来。

“我来吧。”谈韵之说罢,抄起婴儿车对角线的杆子,一个人稳步抬上去。

摇晃中,谈嘉秧舒服地咯咯笑。

上至第一个平台,徐方亭说:“要不我一起抬吧?”

“不用。”多一个字像泄了气,谈韵之继续往上搬,只在每个转角处换一会气。

大楼表里如一,破旧而老式,走廊贴的还是上个世纪的白瓷方砖。进走廊迎面便是童画彩绘墙体,在公园玩耍,在校门口等车,等等,但画技拙劣,配色老土,有内容而无审美。墙面挂着几块广告板,人像不知道被谁烧掉眼睛嘴巴,狰狞残忍,恍若老旧鬼片的恐怖手法。

“是这里吗?”谈韵之终于忍不住怀疑。

徐方亭再细看广告板的内容,很快确认这就是目的地:上面没出现任何孤独症字眼,却描述了大部分症状,刻板行为,社交障碍,兴趣狭窄,语言障碍……

“孤独症”三个字,在大众眼里是禁忌中的禁地,不祥中的晦气。

她找到墙上的消防示意图,沿着回字形走廊,推着谈嘉秧转了半圈。两旁有瑜伽、美术甚至跆拳道等培训机构,然后终于出现星春天的正门。

“那里——”她低声示意玻璃门内左墙壁上的一块铜黄方板,上面几行字写着:

沁南市残疾人康复服务

r />   三级(孤独症)定点机构

沁南市残疾人联合会

20**年

“……”谈韵之怀着微妙的不舒服感,跟在徐方亭后头进去。

前台没有人,不专业的服务更是加重他的负面情绪。

吊顶天花板嵌着筒灯,谈嘉秧仰头注视他的小太阳。徐方亭悄悄解开安全带,那边终于纡尊降贵下花轿。

地上铺着蓝色地板革,前台的墙壁后方,是3*3条椅,坐着的三四个衣着普通的成年人,大概是家长。

条椅前方一面白色围篱,靠左墙开了一扇门,大厅中央围出一方空地,摆置类似儿童乐园的设备,吊桥,滑梯,斜坡;其他小房间分列四周。

有个比谈嘉秧大一点的男孩,趴在一块方形滑板上,在一个穿荧光绿POLO制服的男老师指令下从斜坡冲下来。

另一边空地上,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握着篮球,对面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长得很标致,从头到脚一身adidas,呲牙不知道对谁笑,呵呵呵呵,脑袋晃来晃去。

“蓉蓉!”女老师叫道。

蓉蓉依然开心晃着脑袋,短暂扫过徐方亭他们。

“姜舒蓉!”女老师胳膊夹着篮球,过去揽着她的后脑勺,跟她碰额头,“看我!”

谈韵之心跳加快,徐方亭也曾经跟谈嘉秧碰头。徐方亭因为跟老师一样,显得更专业;老师因为跟徐方亭一样,显得更值得信赖;两种想法相互促进,谈韵之前头那点不舒服淡去,对此地生出莫名踏实感,接受了它旮旯破旧的地理位置。康复机构设在这样的环境,也许就像它的内容一样秘而不宣。

“好,接球了——”女老师回到原处,把篮球扔地上弹过去给蓉蓉。

蓉蓉依旧笑嘻嘻,听到“给我”指令,倒也将球弹过去。

有个五十多岁的阿姨扫着地,看他们面生,放下扫把笑脸迎上来问:“你们是来上课的吗?”

阿姨衣着朴素,是她在乡下常见的风格,徐方亭忽地感到没来由的亲切,也笑了下:“我们约好过来看一下。”

“你等等,我去给你叫人。”

不一会,同样穿荧光绿短袖的工作人员来了,也是个年轻女人,后来徐方亭才知道应该统称老师,虽然对方是财务。

财务老师蹲下来跟谈嘉秧打招呼,谈嘉秧只掠她一眼,又继续东张西望。她见怪不怪笑笑,起身跟他们介绍机构。

没有一般早教机构推销时的热烈和奔逸,她的语气和态度温和清淡,带着宽抚人心的力量,给特殊儿童亲属一种莫名的安定感,仿佛这里真的是星星的春天。

从星春天出来,下楼梯前,谈韵之稍稍垂眼望向徐方亭,“你觉得怎么样?”

徐方亭没想到谈韵之能问她意见,“好像可以。”

谈韵之反问:“不用货比三家吗?”

“下一家有多远?”

“四个地铁站,要转线,开车不堵20分钟,但是每节课只有45分钟,这里一节1小时。”

徐方亭哭笑不得,“你好像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谈韵之也笑了下,调转婴儿车,重新回去找财务老师。

由于机构和医院评估方式不同,谈嘉秧在星春天又进行一次评估,注册成为目前年龄最小的学生,开始漫漫干预之路。

从今天起,以后的每一年,在其他小孩欢庆儿童节的前两个月,谈嘉秧多了一个属于他的节日。

这一晚,徐方亭新买了一本记事本,用从学校带过来的软笔,在扉页工整写上漂亮的行书:

《观星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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