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吃什么呢。你不说话,别人还当我是个穷光蛋。”
孔梦科只好问:“有些什么?”
那小二把菜名报过一轮,都是些大鱼大肉、异兽珍禽,不像严绣吃得起的。孔梦科又不好下他面子,便往椅背一靠,环着手道:“口淡的没有吗?"
小二道:"时令菜蔬、河鲜,都有的。"孔梦科道:"我不要别的,你拿腌的雪菜下一碗细面,不许放猪油。另拿松子清炒一碟素菜。”说到这里,他悄悄瞥了严绣一眼。严绣每天跑来跑去,没道理跟他吃这些东西,于是又道:“再上一斤酱肘子,要炖得烂,脱骨头的。”
那店小二回去传菜,雅间只剩他们两个。严绣讶异道:“你竟说得头头是道的,派头大得很呢。”
孔梦科笑道:“书上看的。”严绣道:“真的?有时候上面来一两位大人,酒席的时候,他们要装作风雅,也做这几个菜。”
"醉春意"的厨子果真了得。雪菜面不许加猪油,所以是拿浓骨汤煮了面,过一遍凉水,放进清鸡汤里。顶上摆了笋条与鸡蛋松,一口能鲜掉眉毛。他们两人把面、菜分食干净,一结钱,饶是孔梦科没点贵菜,最后也花去一两银子。孔梦科心疼得不得了,严绣却说:“有什么要紧。往后你中了举人,去他们鹿鸣宴,吃得只会更贵。"
提到这个,孔梦科恐怕又要难过。严绣拍手道:“不说这个。你不想回县学,我也不想回衙门。
带你划船去罢。”
从“醉春意”走去西湖,途中要经过贡院。孔梦科远远看见那边乌泱泱一片,不知谁家考生中了,请一队人来敲锣打鼓。沾喜气的学童在地上打滚,好不热闹。严绣哼了一声,不屑道:“有什么好看的,到你中了,我请戏班子来唱戏。”孔梦科扑哧笑道:“唱什么?唱《祁听鸿状元记》?"严绣道:“那是以前的了,唱时兴的,唱《商辂三元记》。”
孔梦科笑道:"考个举人,还落榜两回呢。唱什么连中三元,平白惹人笑话。"
走到湖边,荷叶已全枯了。湖水清如明镜,黄的灰的败叶,一朵朵低下头颅,垂在水上。严绣可惜道:“夏天开花的时候来,那才好看呢。”孔梦科却说:“阿绣哥,你不知道,那些个画画吟诗的最喜欢残荷。"
严绣奇道:“残荷有什么可画的,好好的花儿不行么?”
孔梦科道:"自然不行。开得好的花不过妖冶、富贵,开得残了才是真正清高呢。别的姿容都没有这个‘清’难得。”
严绣摇摇头说:“什么叫做清不清的,花儿开得好,难道不就是好看?开败了,就是顺应节气,一样东西不能永久好看的。"
孔梦科微微一笑,道:“阿绣哥说得也对,但这是不同的道理了。”
严绣听得糊涂,但孔梦科似乎夸他,他就很高兴。两人找渔家借了一叶小船,孔梦科坐在船尾,严绣站在船头,竹竿一撑,那船云行而出,滑进湖心。不时天暮了,波光熄灭,浮云与江雾蚌壳似的一合,雨丝如帐,将他们两个罩在里面。浩浩不知其终的湖水、荡荡不知所往的苍穹,全都掩没在雨雾之中。这一叶小舟成为九州的中心。
眼见四下无人,孔梦科忍不住要凑过来。严绣喝止道:"你别动,当心船翻了。"他放了竿子,自己走到中间,又问:"做什么?"
孔梦科也挪过来,在他嘴上亲一口,嘻笑道:“阿绣哥,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