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走在下南山的百级台阶上,前前后后都是接踵的人流。他像是怕你被冲散一般,用汗湿的手掌紧紧拉着你的手臂。彼时的你身高已经超过他,他却仍坚定地将你护在身后,你沉默地忍受着手臂上汗湿的不适,接受了这份笨拙的父爱。
他问你要不要吃肯德基,这似乎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奖励。你说好。点完单后他付钱时,脊背格外的挺直。因为他在做一个伟岸的父亲。父亲鼓励、嘉许孩子时,总是高大而英俊。那时的他们,像孩子心中的国王。
可是现在,站在卧室门口,你父亲的脊背那么弯,那么弯,就像被果实压弯了的麦穗,低低地垂着腰。
你盯着他,目光灼灼。
你不会放弃,只要有一个像国王般的父亲站在你身边。
他躲闪着移开视线,不安地搓了搓手,操着一口抽了烟后粗哑的嗓音说:“儿子,你就听你妈妈的……爸给你做了饭,你最爱的回锅肉……”
你像在冰天雪地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又像被人兜头打了一拳,茫然无措。
他的声音更低了:“父母是不会害你的……啊?你就听话……”
你突然想起与谢兄夜雨对床听萧瑟的那一晚,你趴在枕头上对他讲经说法。
你对他讲释迦牟尼的道,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法不说断灭相。你对他讲老子的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你对他说,古人的智慧真是高妙啊,早在几千年前,人类的觉者就已经悟到了宇宙的真理。不同的觉者之间相距千里万里,悟到的道却如此相似,因为大道本身,便是至简而无疑义的。在追求至高智慧这件事上,人类殊途同归。
可是现在你开始怀疑,那些真的是真理么?
于法不说断灭相,可在你父亲的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你分明看到了断灭。
那亦是燕十三剑招的第十五种变化,此剑一出,天地唯剩死寂。所以他将断灭的那一剑对准了自己。
你的父亲和母亲并肩而立,像两个可怕的刽子手。
那一刻你明白你的父亲,太明白了。他在日夜相伴的妻子与游荡在外的儿子之间,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妻子。即使这段婚姻茍延残喘、丑陋不堪,即使蝇营狗茍,得过且过,他们依然是不可分割的利益共同体。
就像古代家族里的老爷与夫人,老爷掌握着绝对的权威,夫人即使溺爱儿子,可面对家族的尊严与利益,她仍会站在老爷身边,共同维护坚不可摧的封建秩序。
在你的家里,老爷与夫人的权威进行了倒换,模式却不曾改变。
背光处的他们像索命的黑白无常,你恐惧地后退,后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你感觉自己躺在古埃及法老的坟墓里,周围都是索命鬼与干尸。
黑白无常手中勾魂的绳索将要套上你的喉咙。
“别杀我……”
“别杀我。”你一直后退,直到脊背抵上冰凉坚硬的墙壁。
你声音发抖,轻若无声地沙哑说道,“我不考了……”
“……别杀我。”
第53章
你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的。
从很小的时候起,饭桌便是审讯的刑场。打牌归来的母亲一一数落你与父亲的不是,你若是敢反驳一句,她会哭闹着丢下碗,关在卧室不出来,等着你去赔不是。
高中时你逃到了外地。学校不允许学生使用手机,往家里打电话只能使用共用电话卡,主动权在你,你松了好大的一口气。那段单方向联络的日子是你最快乐的时光,你一直把绵阳当做第二故乡,因为它第一次给了你自由。
可即使是这样,她也通过其他方式掌控着你。你用成绩换取生活费,偶尔发挥失常,便要忍受洗冷水澡和饿肚子,哪怕是在寒风冻骨的十二月。
高考前的那段时间更是梦魇。她严词命令你每周打电话汇报学习情况,在电话里给你施加千钧重压,每一次你都像全身筋骨被碾碎。于是你反抗,你拒绝给她打电话。可她的报复很快来了——电话打到了班主任的手机上,尖利的质问响彻整个办公室,你辛辛苦苦维系的尊严一朝尽碎。
高考当天,睡眠不足的你坐在考场上,脑海中全是前一晚电话里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