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今年县上征粮太多,乡亲们怕,怕是熬不到秋收~」
刘举人表情严肃,
拱手向北,充满感情的说道:
「你们的困难皇上都知道。如今南方打仗,剿贼正在最关键时刻,皇上借咱的粮食只不过一时腾挪。」
「快了,快了。」
「再坚持个把月,朝廷连本带息还粮食。足足 10万石啊,够咱商城父老敞开肚子吃到秋收,一点都不慌。」
……
二爷脸都涨红了,连连摆手:
「太多了,太多了。可不敢这样吃。」
刘举人眼神里闪过一丝鄙夷,随即乾咳两声加以掩饰。
郑重说道:
「回去告诉乡亲们,千万别惹事,王法可不好惹~」
「是,是。俺们不敢触犯王法。」
「千万别学那个胡之晃。他从贼也就一时风光,早晚杀千刀。」
「不敢,不敢。」
实际上,
去年,刘举人就带着县里的兵刨了胡之晃的祖坟。
姑且认为是吧。
一堆乱葬坟掩盖在山坡杂草当中,坟前立的木头牌子早就朽了,具体位置只能靠附近乡邻指认。
……
二爷离开之后~
花厅后面转出本县户房书吏,大喇喇拉开椅子坐下。
指着乾乾净净的茶碗:
「刘举人,你还给他喝信阳毛尖?这不是糟践好东西嘛。」
「哎呀,话不是这麽说的,现在得稳住他们。」
「似有几分道理。」
刘举人单手持书,摇头晃脑道:
「你可别小看了种田的,种田的有把子力气,只是胆子小点。他们要是一起闹将起来,县里的兵加上乡里的弓手拦不住的。」
「所以,要骗!等他们断粮了,就没力气喽。」
……
书吏细细一品,竖起大拇指:
「还得是举人老爷。一碗好茶,兑他一个村。」
「高,实在是高。」
「哈哈哈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张良计。那啥,我让厨子准备了一桌炖菜。晚上,咱们边吃边聊,你跟我再讲讲上面的动向?」
「好说,好说。」
……
吃喝完毕,心满意足的刘举人闯进了刚花 30斤大米买的小丫鬟房间。
一番折腾之后,
他对哭泣的丫鬟骂道:
「贱蹄子,过些日子你就知道,还能有口高粱饭吃的日子是多幸福。」
闻讯赶来的管家连忙帮着教训。
清醒过来的刘举人,低声吩咐:
「你抓紧时间,半个月内坞堡必须完工。外墙再抬高 3尺,还有,你去集市找牙人买十条八条大型烈犬。」
「是。」管家想了想,又问道,「烈犬得吃肉,天天喂着又是一笔不小开销。」
刘举人望着月色,露出森森白牙:
「过些日子就不用我们喂了。上点心,赶紧办。」
「是,是。」
管家的后背全是冷汗。
他觉得自己大约是眼花了,看到刘举人在月下露出了獠牙。
……
商城隔壁,安徽六安州霍山县,大别山区。
金寨村。
村子里所有的男丁聚集在打谷场,气氛压抑。
一只橘猫在郑春寿的脚跟绕来绕去,毫无眼力见的撒欢。
喵~
人类的悲欢与我橘猫何干?
小橘从武昌就跟着郑春寿一路辗转,白莲兵败后,少数残部被迫在这大别山隐居,和金寨村融为一体。
男耕女织,平静朴素。
大别山是人类的避难所,更是小橘的乐园。
离开武昌时,小橘体重 6斤,如今微涨 20斤。大别山未必养人,但挺养猫~
……
「春寿,你说吧。」
「官差信不得,反了吧。」
上百名男丁齐刷刷盯着郑春寿,他是本村对接官府的保长。
「春寿,这可是大事。」
郑春寿起身,一脚拨开小橘。
拱手道:
「诸位叔伯大爷,我郑春寿也想过安生日子,不想闹白莲。但如今,六安州官差频繁进入大别山,咱这也不是安身之地了。你们自己算算,今年官差下村里几拨?」
「衙役 2拨,绿营兵 1拨。」
「对,一开始他们征粮还挺客气,现在要的越来越多,胃口越来越大,哼。」
……
郑春寿的眼睛,杀意陡现。
环视众人:
「退无可退,忍无再忍。」
「官兵的贪心无止境,剩下的粮我们不交了,吃饱了和他们干。」
一群人纷纷响应。
「对,不交了。」
「乾死他们。」
春寿拱手:
「五叔,你去清点一下全村的存粮。」
「哎。」
「四哥,你带人把咱们的兵器起出来。找几个后生去铁匠铺帮忙,打造兵器。」
粗壮的铁匠父子起身:
「寿娃子,打什麽兵器?」
「 150个矛头,长刀 20把。」
铁匠一愣:
「铁料不够。」
「融,农具丶铁锅都融了,再不行还有村口的这口钟。」
……
「你们 4个娃去村口放哨。要是有陌生人靠近,立马回报。」
「去 30个汉子,进山砍竹子。」
「把村里的鸡鸭鹅丶多馀牲口宰了,拿盐腌了晒乾。」
「所有的架子车整修一遍,还能用的都集中到这打谷场。」
郑春寿一连串发号施令。
打谷场的人群日渐稀疏,各司其职忙碌去了。
……
「寿娃子,你真的想好了吗?」
「爷,没法子。粮食都交出去也是个死。我瞧出来了,六安官差就没想让咱们活。」
「哎~」
2日前,
六安官差再次入山,还跟着扛火枪的庐州新军一部。
他们凶神恶劣宣布大别山不是「法外之地」,山中流民也需交粮。
否则,
大军入山,鸡犬不留。
金寨村男丁 120口,老弱妇孺 200多口,被摊了 50石粮。
……
金寨村多数姓郑。
家族祖坟就修在打谷场附近的小山坡上。
郑春寿望着一个个隆起的小土包,双膝下跪,祈求保佑。
磕头起身时,
却望见小橘端坐在正中间的坟头上,猫爪缩起,慈眉善目,微闭眼睛,沐浴着阳光。
猫这种动物总是贱兮兮的~
他懒得搭理,起身拍打膝盖灰尘,捡起一根树枝在地面写写画画,琢磨着怎麽动手以及动手之后该撤到哪儿。
……
造反,
从来都不是一件浪漫的事。
再烂的官兵也不是流民可以轻视的。
武器丶战阵丶配合丶后勤~流民一样都不如官兵。
农民起义坐江山是个伪命题。
历史上从来就没有一支真正的纯粹的农民起义军能够坐稳天下。
朱元璋虽然本人是农民,但他的根基是地主阶级和豪强武装。
郑春寿不懂这些大道理,但他亲眼见证了湖北十几万白莲义军是如何土崩瓦解的。
每每想起,心有馀悸。
……
「春寿,喝点茶水,给你搁这了。」
「哎。」
粗瓷碗里加了点山里采的野茶叶,冒着热气。
郑春寿苦苦思索着第一桶金该怎麽挖。
突然,耳边传来悉悉索索~
扭头望去。
只见小橘正欢快地喝那碗茶水,眼睛幸福的眯成了一条线。
郑春寿一把夺过粗瓷碗,没好气的指着远处的水塘。
「去。」
「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