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颜色的肠道石硕还是第一次见。

怎麽讲呢，石硕高度怀疑患者昨天灌肠用的是一得阁墨汁，把肠道全都染成了黑色。

患者男性，67岁，主因「腹痛丶腹胀丶恶心无呕吐，并伴肛门停止排气丶排便4天」入院。

现病史很普通，但既往史里有排黑便2年。

曾经做过胃肠镜，在隔壁医院做的，报告单找不到了，根据患者自己描述，应该说是没事。

消化内科也考虑没事，要是肿瘤出血导致的黑便，2年时间，患者指不定怎麽样了。

要是那样的话，现在估计患者的坟头草都一丈左右高。

出于谨慎，消化内科的管床医生给患者查了一个全腹ct，没看见肿瘤。

因为还有黑便，周末石硕加了个班，给患者看看胃肠道。

不出意外的话，意外还是发生了。

肠镜进去后看见黑乎乎的肠道，把石硕吓了一跳。他以为是设备故障，又检查了一遍，设备没问题。

石硕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一遍肠道，结肠部分的确像是被淡淡的墨汁染过一遍，然后用力搓洗，颜色却没完全搓掉一样。

「石主任，这是什麽？我没见过呢。肠道，不应该是这种颜色啊。」助手问道。

石硕摇了摇头，留了影像后把管道抽出来，「醒吧。」

麻醉医生怔了一下，他还以为石硕刘主任要做点什麽，可他竟然什麽都没做。

就这？

看一眼，让患者回去？

石硕看出来麻醉医生的不解，「让患者先躺会，我找个会诊。」

「咦？刘主任，你都看不懂，找谁啊。」

「罗浩。」

「？？？」

「？？？」

大家都知道石硕和罗浩之间的关系，最开始罗浩罗教授来到医大一院，石硕还经常提起这个年轻人。

科室里的医生护士知道b超的刘海森刘主任和罗教授的大舅是同班丶同寝丶上下铺的同学，石硕和刘海森关系好，爱屋及乌，所以也都理解。

要是那个年轻人在介入科干不下去了，可以调到这面来。

或许在介入科也只是一个落脚点，毕竟胃肠镜室属于热门科室，没有急诊，单纯的检查，还有私立医院聘请，每周末出去挣点钱。

在医疗系统里，胃肠镜医生属于比较高端的。

虽然钱挣不了多少，比什麽德国骨科差很多，但石硕挣的钱是要交税的，德国骨科敢交税麽？

可随后没多久，罗浩罗教授就变成了省里体检的执镜医生，那之后石硕才很少提起罗浩。

今儿这是怎麽了？

「石主任，你这是想提携晚辈？」

「晚辈？不敢想喽。」石硕哈哈一笑，并没因为那句话里若隐若现的阴阳劲儿而难堪，「前几天我去我宠我爱。」

「你在我宠我爱做手术，每年不少挣，真是羡慕。」麻醉医生连忙接茬，这个话题他等了好久。

「石主任，有机会叫着我呗。」麻醉医生要不是在给药，怕是已经要头拱地的求石硕。

宠物医院挣钱是真简单，而且医疗事故少。

「害，我在那面活儿也不多。」石硕根本不接话，轻飘飘的把这事儿揭过去，「有一只巴西龟肠梗阻，我取不出来梗阻物，人家直接把罗浩给叫来。」

「结果呢？」麻醉医生虽然失望，但却没有恼羞成怒得罪石硕。

谁知道什麽时候就有机会能出去给宠物治病了。

现在医院不挣钱，对麻醉医生来讲最好的两个点在——医美和宠物医疗。

医美风险还是高，尤其是一些涉及到颜面部的大手术。医美医院是真敢，啥都没有，就愣上。

活该人家挣钱。

可不说省城，魔都每年死于麻醉的医美患者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这里面基本都是麻醉的锅，毕竟医美的设备要比三甲医院差很多。

但人家偏偏就没舆情，和公立医院不一样。

没舆情是没舆情，麻醉医生都是公立医院出身，打心眼里害怕出事，别钱没挣到反而背一身的麻烦。

宠物医疗是最安全的，至少麻醉医生这麽想。而且给的也多，给人看病和给宠物看病不一样。

「小罗的水平是真高，比我高多了。我没取出来的异物，小罗进去咔嚓咔嚓就给弄出来，一点都不含糊。」石硕很认真的说道，「什麽提携晚辈，这话可别说了，我哪有脸去接。」

「真的假的？石主任。」麻醉医生有些向往。

要是罗教授的话，人家有自己的麻醉医生，老柳的运气可真好，麻醉医生心里羡慕嫉妒着。

「咱当医生的。」石硕说着，也没换衣服，找了个凳子坐下，「心里要有逼数。为什麽媒体会歌功颂德，说咱们治病救人，劳苦功高？」

「还不是不给钱，就算是有钱，也是灰色地带的，什麽时候看你不顺眼了就拎出来踹两脚。至于谁被踹了，那属于倒霉，别埋怨别人。」

「石主任，你这也太阴暗了吧，哈哈哈。」

「我这叫心里有数，罗教授的确是我的晚辈，曾经我也想提携一下。可人家协和八年制本硕博毕业的博士，需要我提携？帝都那麽多老专家想提携罗教授都不干。」

「……」

「我说的是真的，今儿这个患者我第一次看见，那颜色像是喝了墨汁一样。对了，你们见过墨汁麽？」

助手和护士纷纷摇头。

年纪稍微小一点的医生护士压根都没见过墨汁。

「我小的时候生活条件是不好，但那时候讲陶冶情操，养花丶养鱼丶写字都属于陶冶情操。」

石硕见患者已经醒了，罗浩不知道什麽时候到，所以他也不着急，悠闲的聊着。

「我那时候还小，也学着大人每天写毛笔字。但是吧，好多东西都讲天赋，我写的纸等身高，可你看我的字还是跟狗爬的一样。」

「哈哈哈，石主任你谦虚了。」

「实话实说，不算谦虚。」石硕道，「那时候舔毛笔头舔多了，嘴里就是刚刚看见的颜色。」

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绕回来，麻醉医生这才知道石硕的意思。

「但胃肠镜我做过几万例，没见过。」

「石主任，几万例，牛！」

「还好了，我估计我退休前能做十万例，也算是一个记录？」石硕自矜道。

患者已经清醒，石硕不再闲聊，让麻醉医生和护士看好患者，他穿着衣服走出大门，和患者家属交代病情。

讲明实际情况后，石硕说要找专家会诊，患者家属也表示同意。

回来后石硕和医生护士闲聊，加上半梦半醒的患者，气氛倒也融洽。

石硕询问了一会，没问出来有什麽问题。

管床医生的现病史丶既往史例也没见有什麽特殊的。

今天只加台做一例手术，石硕虽然在私立医院有检查，但他也不着急，打了个电话让那面等着。

身为省城排名前五的专家，石硕有这个排面。

想要挂他的号，要排队很久，私立医院那面且先等着，石硕比较好奇罗浩来了之后会给患者一个什麽诊断。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罗浩大步进来。

「石主任，石主任，不好意思啊。」罗浩微微躬身，满脸的歉意。

要不是知道实际情况，众人还以为罗浩做了什麽对不起石硕的事儿，所以才这麽低三下四的道歉。

小螺号真是……石硕心里叹了口气，和他大舅年轻的时候一毛一样。

低调，绝对不出风头。

记得刘海森说林语鸣上学的时候曾经说过出头的椽子先烂，那时候刘海森还年轻，不懂老大为什麽这麽说。

现在看罗浩眉眼之间有些年轻时候林语鸣的样子，却又比林语鸣牛逼多了。

石硕吁了口气，站起身，「罗教授，是这样。」

有患者在，石硕称呼罗浩为罗教授，罗浩也没拒绝。

听了石硕的介绍，罗浩又看了一眼当时留下来的图片，微微一笑，「行，我看一眼。」

「来，顺着我的劲儿躺下。」罗浩左臂拢住患者的脖颈，微笑说道。

患者顺着罗浩的劲儿往下躺。

「您这气管可是不好。」罗浩闲聊着。

「东北人的老毛病。」

「去看过医生麽？」罗浩和患者聊着闲天。

「看了，中医西医都看了，没什麽用。西医开了几样药，治标不治本。说是让我退休后去海南就行，下飞机就没事儿了。」

「中医呢？」

「也开了药，说是肺火旺，吃了就好，但不吃就又这样。咱东北真心不是人呆的地儿，难怪清朝的时候流放宁古塔呢。就这，比南方人少活十年。」

「宁古塔啊，我大舅当年就是在宁古塔读的大学。」

罗浩一边说笑，一边把患者的体位摆好。

因为有了一次胃肠镜检查，有了一次麻醉，罗浩并没让麻醉医生上手，而是一边和患者闲聊一边准备下镜子。

「前几天一名医生去那面开会，吃了菌子送去医院，人失踪了，我们找了半天。后来我还找咱省城在那面的派出所民警，想要看看情况。」

「每振兴一次东北，海南的房价都涨一波，难怪老毛子不开发远东呢。死冷寒天的，正常人谁愿意住这儿。年轻人但凡有点本事的都走了，也怨不得他们。」患者也颇为善谈，和罗浩闲聊着。

「中医给你开的什麽药？」

「不知道啊，一大堆药，煎着吃，挺麻烦的。」

「说起这个，有个师兄，有次遇到一个患者，说从前找过一个神医，手动壮阳。」

「？？？」

「？？？」

众人反应了几秒钟，管床医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小护士也哈哈大笑，转身无实物表演，假装自己很忙碌。

倒是石硕和患者年纪有点大，想了半天才大约想到答案。

「刘主任，麻烦您去问一下患者平时吃的中药是什麽，在哪家看的。」

中药？！

石硕皱眉，难道说是中药的锅？又或者是中药里的成分不纯，有科技与狠活，把肠道都给染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