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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092

偌大的御书房里, 皇上坐在书案后面,长皇子站在书案前面。

皇上抬头看他,萧长宁一身素色锦袍, 端庄地站着, 跟她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垂下,看不出眼底神色。

“说说吧。”她缓声道。

皇上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的行事风格了,她布局至今也不是为了这条明面上的鱼。

萧长宁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 做事稳准狠。若是没人跟他说些什么, 误导他让他以为此举能成,他是不会布这么大的局造出舞弊的事情。

宫中有竞争力的皇女就四、六那么两个,还有个病弱的老五跟曾经受伤的老大。

老大就是个武妇,酷爱带兵打仗, 为的就是守卫一方黎民百姓。所以哪怕身体留有残疾,依旧觉得那是她护国的勋章, 从未因此自卑。

但她属实不爱宫中, 若非大事,她基本不进宫平时更是闭门不出, 只是偶尔会去练武场走走。

不过倒是听闻她对时清上次提出的要对武将进行考核一事很是满意, 在京中武将中大力推行。

这样的皇女,心胸开阔坦荡, 是她这个当母亲的骄傲,不会私底下玩蛊惑人心的阴暗把戏。

老四这孩子, 算是跟着老大长大的。

当年皇贵君生女, 她是宫中最有威胁的皇女,于是自请去边疆历练, 直到边疆战事平息才跟大皇女回京。

她年少聪慧, 加上多年外出征战, 亦或是大皇女性格大大咧咧行事冲动莽撞需要有人拉着,便养成四皇女如今这副沉默内敛少言的性子。

上位者,要的就是多听多看少说多做。

四皇女在这方面,算是所有皇女中做的最好的。皇上也因此对这个女儿寄予很大的希望。

至于老五,这孩子从生来就体弱多病,身体孱弱,对于所有一切皆是不争不抢。

只是性子跟其他几人,尤其是老六比起来,就显得不够坦荡大气。

但龙生九女,各有不同,加上她所处环境如此,皇上向来对她很少苛责,甚至很多时候会鼓励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让她自己去想法子。

最后一个、也是最有竞争力的,便是老六了。

甄家算是书香门第的百年世家大族,门下门生弟子无数,教出来的皇贵君也是大气端庄。

这般外戚跟后盾,是老六最有利的优势。

也是老四最缺少的东西。

所以长皇子背后之人是谁,皇上也有些摸不准。

她谁都不想怀疑,但也谁都怀疑过。

坐在这个位置上,她不光是一位母亲,更是一个帝王。

她允许孩子们去争去抢去比拼,以此提升自己变得更优秀。

但她绝对不能容忍,有人为了自己私利,拿天下读书人的命运开玩笑,拿恩科的公正跟朝廷的公信力和威严去实现自己的目的。

新帝可以有缺点跟不足,这才是她需要诸臣的原因。

君臣相辅相成,内稳方能不惧外患。

但新帝不能格局狭隘目光短浅,她若是如此,朝廷三代之内必亡。

皇上不是个昏...

君,她老了,但还没糊涂,在她闭上眼睛之前,绝对不允许后宫皇女中,有这种人存在。

同样,也不允许有人把手伸的太长,左右皇女们。

“上次的圈地案,朕把你的名字,用朱笔划掉,而不是另拟一份,你就没懂朕的意思吗?”

那次已经是个警告。

萧长宁抬眸,眼神还算平静。都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事到如今,唯有先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行。

“臣弟懂,臣弟后来也做的很好,不是吗?”

在孙丞相倒台后,钱家一家独大之时,长皇子以钱灿灿纠缠沈郁为由公然仇视钱家。

他暗中打击钱母的势力,这才给了时家成长起来的机会,最后两家制衡,权力集中于皇上。

若不是他出手,钱母定会抓住机会将钱焕焕猛推上去,要没有钱母受到敲打收敛一二,时清一个御史,怎么跨过户部去收国库欠银?

长皇子觉得他做的很好,跟皇姐配合的也不差。

皇上缓缓点头,“那好,那朕再问你,刺杀钦差一事呢?”

“罪名最后是按在了钱遇倾身上,可李芸庆招供的名单里,除了她,还有你。”

只是后来,因为证据不足没往后追求而已。

萧长宁道:“李芸庆人在礼部,心在户部。这种人,若是有机会自然是一同除掉。若是能成事最好,不能成事少了个她人的眼线也不亏。”

要不是钱家已经构不成威胁,钱焕焕如今能在礼部安然无恙?

萧长宁捻紧手指,抬眸看向皇上,“皇姐接下来是否还要问此次恩科一事?那臣弟自己说给您听。”

“让人偷看考题的是我,设计考生舞弊的也是我,煽动文人暴动的还是我。我不过就想除掉六皇女为四皇女铺个路而已。”

他这话说的没有半分假。

“依照臣弟来看,这皇位最合适的人选便是四皇女,我不帮她一把,她如何跟六皇女以及甄家抗衡?”

萧长宁如此坦诚自然是有他的原因。

皇上既然将他叫了过来,肯定是拿捏到了他的把柄,这时候过多的否认无用,还不如坦诚一些。

四皇女是指望不上了,但他可以殊死一搏赌一把六皇女。

萧长宁心里盘算的是,就算他被囚禁,这次把四皇女弄下去,将来六皇女登基,定会念在旧情上将他这个舅舅放出来。

皇上静静地看着他,随后一笑,“长宁啊长宁,朕老了,但是没糊涂。”

“你所有的算计都很好,包括替朕打压钱家一事,但你忘了很关键的一条。”

萧长宁微怔,“什么?”

皇上看他,“长皇子不得参政。”

“朕在圈地案名单上用朱笔把你名字划掉的那一刻,既是警告又是提醒,给了你两条路。”

“你若是就此收手,圈地案一事朕绝对不会追究,毕竟你是朕嫡亲的弟弟。”

“可你内心倾向、第一首选竟是权力,你打压算计钱家,自以为做的很好,可做的越好,越是错。”

“朝堂之事,是朕该忧心的,皇女之选,是朕该思虑的。这些,皆不是你应过问的事情。”

自然,皇上也不能...

说她这个姐姐做的就很好。

她给萧长宁两条路,而不是逼着他走第一条的时候,就表明她清楚这个弟弟会如何做,心里那时便已经对他有了戒备。

皇上缓声说,“你今天明面上说是为了老四,以你的心机,图的是让老六救你吧。”

她说到这个地步,萧长宁的脸色才陡然变的难看起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书案后面,呼吸沉沉,气息微乱。

萧长宁攥紧手指嗤笑一声,脸上没了之前的清冷端庄,而是讥讽动怒。

“皇姐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问臣弟?左右不过是看臣弟像条垂死挣扎的鱼一般,在您面前为自己博取生路,逗您一乐?”

“既然所有事情您都知道了,又何必来今天这一出?就为了显示我不如你,为了证明我所做的一切不过像个戏台子上的丑角?”

长皇子能接受自己技不如人,但受不了这种羞辱跟难堪。

像是早已被人看透后还在费尽心思掩饰,光是想到他刚才那些说辞,长皇子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热。

“朕今天支开所有人,整个御书房里只有你我姐弟二人,便是给足了你颜面!”

皇上看向萧长宁,“若不是你最后还在算计朕的女儿们,朕不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

皇上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骨,“朕甚至想过给你一条活路,只要你知道自己错了。”

可他没有。

他到最后一步,也没觉得他错了。

“你是我的亲弟弟啊……”

她用的不是“朕”,而是“我”。

萧长宁微微一顿,眸光轻颤,眼眶慢慢红了。

皇上放下手,轻声叹息,“早知你如此冥顽不灵,朕就该让时清过来问你,而不是朕自己关门问罪,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疲惫。”

萧长宁指尖紧攥,还想说点什么可是皇上却抬手拦下他。

“别的,朕也不想多说,朕只是想知道,谣传老六想要偷题舞弊一事,到底是从宫中谁口中传给你的。”

这才是一切祸事的起源,是一团乱麻的那根线头。

老六虽然孩子心性不够成熟,但不会在外人面前这般口无遮拦。能让她说出这种话的,定是她信得过的熟人。

正是这个熟人,把这话说给了萧长宁听,这才让他孤注一掷设计舞弊一事。

萧长宁轻声道:“是老五。”

是五皇女,萧婉柳。

皇上眉头瞬间皱紧,“老五?”

萧长宁自嘲的笑笑,“是她在路上蓄意拦下我,跟我说了这事。我当时只当她想找个靠山,想要提早投诚……”

他根本没把五皇女当回事,甚至没放在眼里,而正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用一两句话,蛊惑起这么大的事情。

“皇姐……”萧长宁看向皇上。

“朕不会杀你,你若死了,老四心里必会难受。”

皇上闭上眼睛,“长皇子萧长宁,自今日起,幽禁于长皇子府中,所有服侍之人,由宫中所出。驸马兼礼部尚书沈媛,等秋闱结束时,便革去官职发配边疆,终生不得回京。”

“至于沈郁……”

长皇子眼睫垂下,手指紧攥,没有吭声。

皇上叹息,“郁儿就接...

到宫中,交由君后亲自教导。”

“你,好自为之。”

“谢皇姐宽恕。”萧长宁自知多说无用,最后跪下朝皇上行了个大礼。

他骄傲清高,自尊心极强,做不出跪在地上哭泣求饶一事。

只是起身的时候,身形摇晃了一瞬。

身上那件原本衬得他更加矜贵清冷的素色锦袍,如今再看,竟觉得有些寡淡,显得他面色憔悴年龄尽显。

“阿姐保重。”

萧长宁退出去。

原本疲态尽显的人,在踏出御书房门槛,面对时清跟四、五两位皇女的时候,腰背挺直,目光远视。

他不觉得自己错了,人活一世谁不是在为自己算计?

只不过他技不如人输了而已。

若是有机会……

萧长宁出宫时转身朝皇宫方向看了眼,若是有机会,他也想拥有至高的权力,一辈子雍容富贵。

他到现在,想的依旧只有自己跟权力。

皇上看着萧长宁单薄清瘦的背影走远,搭在书案上紧攥的手指慢慢松开。

她不会在现在就除掉长宁,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她便会留着这个弟弟一天。

只不过在她走之前,定会先一步把长宁带走。

将来登基的人无论是谁,皇上都不会允许她受到这个舅舅的蛊惑跟影响。

至于沈媛,此去边疆路途遥远,她可能会病死在路上。

这两人,都留不得。

而沈郁,一是他并未参与此事,二是算全了姐弟最后那点情分,到底是她萧家的骨血。

皇上已经疲惫,但门外还有个人需要处理。

“传五皇女,萧婉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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