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刘子明所看到的最后那段视频,反而是巴颂在计划里最先要录制的,就为了攀诬顾为经和豪哥之间有些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巴颂原计划是完全不讲道理,直接平地硬生生咬上顾为经一口的。
结果到地方顺带手调查着调查着。
他发现不用他引导,豪哥的那些手下里,有好几个似乎真的知道顾为经这个人,甚至有人曾在西河会馆里见过顾为经!
这才让巴颂想办法,搞到了西河会馆里的监控,以及关于那辆被查封宾利车的资料。
巴颂人都麻了!
他颇有一种路边随便买了点狗血,准备跳跳大神,装神弄鬼吓唬吓唬愚夫愚妇,结果演着演着,发现自己真不知从哪里招了个小鬼出来的感觉。
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是——
他原本是一点不怕的。
那家伙只是十八岁的无名小卒而已,他就是明摆着要整对方又怎麽了?他能把自己怎麽样?有本事反咬自己一口啊。
结果意识到顾为经搞不好和豪哥之间,真有什麽。
他反而心中有一点点的发怵。
很多更过激的手段都没敢用,诱惑对方的身边人,也只敢委婉的暗示收买,被拉黑后没有反覆纠缠。
行事风格变得非常的小心,除了交给刘子明的这份以外,他也按约定销毁了资料的所有副本。
人家刘爷家大业大,不在乎他。
万一有什麽消息,是从自己这边泄漏了出去,这顾为经能让豪哥送他辆宾利,要是也能送个枪手去曼谷,把他揪出来偷偷给他一枪怎麽办?
思前想后。
巴颂的回答也很有狗仔式的精明。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刘子明似是不信。
「我真的不知道。刘先生,如果您要得到谁的黑料,那我就是最专业的,但我毕竟不是私家侦探。」巴颂老老实实的承认道:「我和您说过,我是您的阿洛佐。阿洛佐的工作只包括如果要抓谁的的时候,那麽能够签发逮捕令的证据,就会躺在对方汽车的手套箱里。我的工作只包括把您想要的东西准时的交给您。」
「至于分辨这样的证据是真的是假的,甚至判断对方是否有罪。它并非是狗仔的工作。它是法官的工作。」
巴颂的语气颇为坦荡。「我只是个狗仔而已,您才是真正专业的大艺术家。判断一篇艺术论文到底有没有造假,一幅画到底是不是仿造的赝品,您远远比我要专业的多很多。你才更适合当这个法官。」
「我能告诉您的是,您所看到的这个视频半真半假。最后一条确实是假的,前面的那些,虽然有一定的引导成分。但包括西河会馆的监控在内,大体上倒都称得上是实话。」
他挠了挠头。
又额外补充了一句。
「当然,老实说,在这行久了,如果有什麽经验之谈的话,那麽就是也许谎话不一定都是虚假的。实话也从来不一定就能代表着真相。」
「真真假假,本来就是难以揣测的事情。」
刘子明沉默的坐在原地,把玩着手里的古董打火机。
良久。
他应该是被巴颂的话说服了。
刘子明把打火机放在一边,点点头:「好吧,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巴颂抱着手提袋向着客厅外走去。
他将心提的很紧,但这一次,直到他坐上了驶离武吉知马区的计程车,都没有人再从身后叫住他。
……
刘子明独自一个人坐在别墅松软的沙发上。
中年男人靠着靠背。
真话与谎言。
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什麽是空,什麽是实?
面对着膝盖之间所摆放着的资料,面对着黝黑的电脑屏幕,以及茶几之上所摆放着的储存卡,他像是面对着一只精巧的「打火机」,猜测着按下按钮的那一刻,会不会有色泽橙红的火焰从喷口之下冒了出来。
刘子明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随意的盯着电视机的屏幕。
静音看这种节目,要比看专家喋喋不休的说些周而复始的话,更有意思。
他挥舞的手臂仿佛摇滚乐手有节奏的击打着鼓面,又像是某种奇异的机械之舞,刘子明默默的看着,任由这无声的轰鸣侵占着他耳侧的所有空间,将他全部包裹,又随着他的出神转为寂静。
在随后的寂静之中,整个世界都似是一同随之疏离。
真真假假。
本就是难以揣度的虚幻事物。
「真无聊啊。」
刘子明忽然觉得一阵的意兴阑珊,随手将腿上的资料暂且丢到一边。
真也罢,假也罢,交给《油画》杂志也罢,不交给《油画》杂志也罢,至少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刹那中,刘子明对顾为经失去了任何兴趣。
他闭上眼睛。
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杂色的光斑,孩子身后奔跑的母亲,眼角微微的小皱纹,还有身旁小贩推车上摇晃着的红色倒立的福字。
那庸俗的回忆又一次的找上了他。
依旧是那麽的清晰。
他从茶几旁边的小柜上摸出了一盒火柴,把身前的菸斗叼在嘴里,划着名了火柴。
刘子明懒得讲究的用什麽雪松木片引火,简单在抽吸,用手里的长柄火柴点燃了压好的菸草。
菸草在火烟里炭化。
他缓缓的吐气。
远比普通卷菸浓烈的多的一大篷白气,从刘子明的嘴唇间涌出。
烟气笼罩着他的瞬间,刘子明缩在沙发上,仿佛又一次的回到了二十年以前,他坐在那辆老式凌志轿车宽大如沙发般的座椅上,风从半开的车窗间涌入。
还有那声——
「阿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