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不错!」
「这或许是个好彩头!」
他在四月下旬,就接到了天子起复他回京为都水监的诏书。
照道理,他此刻应该早已经到吏部报导,走完陛见的流程,并已经端坐在都水监的官衙上了。
但,他在接到诏书后,却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日夜兼程的入京。
他也没有选最快丶最便捷的入京路线:从黄州经光州,抵达蔡州,到了蔡州,就可以通过蔡河-惠民河,直抵汴京。
全程最多十天!
但他没有!
反而是选择绕了一大圈!
自黄州启程,沿江南下,直抵江宁。
仅仅是这一段旅程,他就走了足足十天!
在江宁,他见到了很多昔日的友人丶同僚。
自然,也拜见了恩相王安石,并参观了已经开学的江宁书院。
顺便,他还拿出了数千贯,在江宁府买了数十顷的良田,捐给江宁书院作为学田,以助书院师生之费。
做完这些事情,他才在五月初启程,自江宁入京。
之所以在襄邑这里换船,是因为他在应天府下了船,然后去见了一位友人。
见完友人,他就从陆路进入开封府府界,然后来到这黎驿乘船。
从黎驿到汴京,水路不过百二十里。
基本上明天早上,就差不多能回到汴京城。
这一点,杨汲是很清楚的。
因为熙宁年间,他和已故的都水监候叔献,为了将汴河沿岸的滩涂与盐硷地,变成耕地,曾走遍了整个开封府的每一个县,寻遍了开封府的每一条河流。
他们到处请教老农,也到处观察那些在滩涂上耕作的农夫。
寻找着他们的共同点,也探究着那些人为什麽能将盐硷地变成良田的原因?
最终,他们找到了答案!
是水!
黄河水,含沙量太大!
过去,黄河多次决堤导致的水患,已经证明了一个事实——黄河水泡过的地方,都会因为水退后,留下的泥沙,使得原本的良田变成颗粒无收的盐硷地。
而汴河水源,主要来自黄河。
所以,汴河两岸的滩涂与河堤两侧的土地,之所以变成盐硷地,不能耕作。
就是因为,汴河水里的泥沙,将土地变成了盐硷地。
找到了问题所在,自然也找到解决办法!
洗田!
用乾净的水来洗田,将土地里的的黄河泥沙冲走!
只要洗掉那些导致土地盐硷化的泥沙!
那麽,开垦出来的土地,就能够被耕作了。
于是问题来了?
去哪里找这样一条既乾净,流量又足够,至少可以满足沿汴河两岸洗田需要,同时工程量在可接受范围内的河流呢?
又一场艰苦的寻找。
最终,他们找到了位于黄河上游的樊山水。
这条河几乎完美的满足了,他们的所有需要。
于是,立刻开工!
从熙宁三年,一直到熙宁六年,他和候叔献在都水监中,通过三年努力,终于引来了樊山河的水,于是汴河沿岸数万顷盐硷地,变成了良田。
国家每年可以从这些土地上,收获百万石的粮食。
回忆着往昔与候叔献在这条汴河上,奋战的岁月。
杨汲就打开船舱的窗户,看向汴河两岸的那些田地。
时值夏季,汴河两岸的田中的水稻,已开始抽穗,一穗穗青色的稻谷,垂在田间,远远望着,仿佛有稻香扑鼻而来。
杨汲见此,忍不住叹道:「景仁公啊……」
「您看到了吗?」
「您昔年所洗净的田地,如今已是稻香蛙鸣的丰收之景!」
然而,斯人已逝。
候叔献,已永远看不到这样的美景了。
想着这些,杨汲就又想起了此番,天子起复他的诏书内容。
「大河西流,泛溢千里!河朔之民,以蒲苇为生,与鱼鳖同居!朕中食而叹,思得明习水事之人,而与谋之。具官杨汲,老于河政,才力有馀,曾为皇考都水之臣,知其得失久矣!水官之职,尔实宜之。杨焉丶王延世之功,朕有望焉。可!」
回忆着敕书里的文字,杨汲低下头去敕书中的文字,让他动容,也叫他。
他知道的,此番回朝,再任都水监。
他的职责重大,压力重大,任务也极大!
天子派去黄州传旨的使者,曾给他带了天子口谕。
言及回朝之后,他的任务。
首先是导洛通汴工程,他需要维护,并确保汴河无碍。
然后,就是河北的二股河。
东流道,他需要在宋用臣的基础上,保持疏浚,不能使之堰塞。
至于主道……
则需要他亲自去考察,拿出个方案来。
同时,河北各州郡,在过去因为黄河泛滥而出现的盐硷地,也需要他为首会同河北的转运司丶常平司,拿出办法,予以解决。
这些事情加起来,不砸个几千万贯下去,是不可能成功的。
虽然,这些钱肯定不是一年就要全部拿出来。
会分摊到未来十年丶二十年的国家计划里。
可,这也是每年数百万贯的支出啊!
朝廷挤得出这麽多钱吗?
就算挤得出,都堂宰执们肯答应吗?
宰执们肯答应,天子或者说两宫肯吗?
这些困难,都是他要面对的。
另外,这次回京,杨汲知道,御史台的乌鸦们,必然日夜盯着他。
毕竟,元丰年间,他与崔台符还有已经被罢官的王孝先等人,并称四凶。
因为他们这些人,这些在元丰时代,先后出任刑部侍郎兼大理寺卿的官员,都是和先帝的探事司,密切合作的大臣。
有着这个前科在,在清流们眼里,他必是眼中钉,肉中刺。
肯定会有各种磨难在前面等着他。
对他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老友蒲宗孟已经拜相。
与他一样,蒲宗孟也是被舆论抨击的对象。
如此一来,相信蒲宗孟应该会支持他的工作。
正想着这些,杨汲乘着的船,就开始向着河岸靠拢。
杨汲顿时皱起眉头:「怎麽回事?」
他对身边的随从吩咐道:「尔等出去看看……」
「诺!」
片刻后,随从们回来报告,却是船老大听一艘向着下游航行的船只说,在前方不远处的河道闸口处,襄邑县的官吏们,正在检查过往客船,故此,船老大才要靠岸,与船上的货主商议,若襄邑官府要抽税的话,他就得准备好钱,不能叫官府将他的船给扣下来。
这就让杨汲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在应天府时,就已看了邸报,邸报上明言,天子仁圣,已下诏废除开封府府界内的一切过税。
同时命开封府,尽废一切税卡。
杨汲记得,当时整个应天府欢声雷动。
无数商贾,都开始带着货物,向着开封府而去。
没有过税,没有税卡的话,他们的成本就要降低三成以上!
这就都是利润啊!
然而,现在,襄邑县的官吏,却在闸口设卡,似乎是要徵税……
这要是坐实了……
就是明目张胆的对抗朝廷,对抗天子!
襄邑到京城,已经不过百馀里,快马一天就能来回。
所以……
他们这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啊!
想到这里,杨汲就站起身来,对左右道:「且与某出去看看……」
「记住,不要说话!」
「诺!」
若能亲眼看到,襄邑县的官吏们抗旨的场面。
那回头给天子写札子的时候,就可以趁机披露,证明自己哪怕是在旅途上,也时刻关心并研究着天子的政策丶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