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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花有重开日,人回少年时

第1章 花有重开日,人回少年时

迷迷糊糊之间,赵煦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帷幕落下,珠帘串串,鼻子能闻到一股股淡淡的香味,典雅丶芬芳丶自然。

身上盖着的被子,温暖舒适,图案鲜明,色彩雅丽。

赵煦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东染院和绫锦院的手艺!

无论是织工丶色彩丶图样,都只有东染院和绫锦院才能做出来。

现代虽然可以仿,但,没有那个味道。

就如赵佶的瘦金体,中学生都能临摹。

可没有人能写出那个味道来。

「又做梦了吗?」赵煦笑了起来。

可这个梦也太真实了一点。

他过去也做过类似的梦,但没有哪个梦,能像现在这般真实!

赵煦伸手,轻轻揉捏了一下被子上绣着的纹路。

针脚严密,做工精巧,摸着很舒服。

猛然间,赵煦看到了自己的手。

那分明是一只孩子的手!

白皙丶娇嫩丶瘦弱……

紧接着,赵煦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痒,于是,他开始咳嗦。

咳咳!

然后,一个陌生却感觉很熟悉的妇人声音,从帘外传来。

「殿下!」

真是个很久都没有听过的称呼了呀!

赵煦循声看去,看到了一个看着似乎很眼熟,却忘了什麽时候见过的人。

那是一个,身材微胖,穿着褙子的妇人,约莫四十来岁,脸型稍圆,脸上有着少许岁月留下的黄斑,施着少许粉黛,一双眼睛明亮且温柔。

她微微欠身,从帷幕的一侧,探过头来,微笑着丶慈爱的看向赵煦。

赵煦看着这个妇人,咽了咽口水,瞳孔在此刻猛然紧缩,呼吸变得急促,死去的记忆,从心底重新浮现,让赵煦只觉一阵眩晕,有种时空错乱,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国婆婆……」他低声唤着对方的名字。

一个早已经从他生活和生命中逝去的人。

现在,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眼前。

赵煦看着自己的手,那白嫩丶瘦小的手。

完完全全,就是一只孩子的手!

不可思议!

无法解释!

赵煦有些失神了。

国婆婆那张曾被他遗忘的圆脸露出笑容,过去与现在在此刻交织着,无比虚幻,却也无比真实!

只听国婆婆柔声问着:「殿下旧疾复发了?」

「可要唤钱太医入宫?」

赵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肺部和气管的呼吸,然后摇了摇头:「不必了,国婆婆,我没什麽大事……」

「就是做了一个梦罢了!」

「噩梦吗?」国婆婆蹲在帘外,温柔的问着。

赵煦吐出气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呢喃自语:「我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长梦!」

他仰头靠着玉枕,眼中迷茫,不知到底是个什麽情况?

过去种种,在心头涌动,那一个个鲜活的人和事,在心间滚动,种种遗憾与不舍,留杂心间,苦涩也甘甜。

眼前种种,不可思议,如梦似幻,叫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难道佛家的轮回转世,真的存在?

不然,自己缘何能活一世又一世?如今甚至逆转时光!

花有重开日,人回少年时!

「上苍何其爱我!」赵煦低低的呢喃着,但说出口的语言,却非是宋代的正韵,而是九百多年之后的普通话。

一种和正韵类似,却已经去掉了很多入声的语言。

「我又何其有幸!」

他看着面前的妇人,他的乳母,这个他的父皇千挑万选出来照顾他的忠心之人。

「国婆婆!」赵煦认真的看着她。

「哎!」国婆婆温柔的回应着赵煦的呼唤:「臣妇在呢!」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人欺负你!」赵煦坚定的说道。

国婆婆微微一楞,不太明白这位殿下的意思,但还是微笑着说道:「殿下说笑了,谁会欺负臣妇?」

赵煦跟着笑了一声。

确实,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闲得无聊,欺负一个在宫里面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皇帝乳母。

但问题是,这个乳母虽然老实本分,可她却是自己的父皇选的。

在很多人眼中,和赵煦的父皇搭边的人和事,它都有罪!

必须赶尽杀绝,必须彻底清理!

所以,在赵煦十二岁那年,这东京城里,出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传闻。

有人传说,当朝官家派人准备在东京城里打着挑选乳母的名义,给自己选美。

一下子文官们就群情激奋,纷纷上书,谈论此事。

事情的结果就是,赵煦在某天从祢英阁回到福宁殿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身边,那些他的父皇亲自挑选出来,服侍他丶照顾他的宫女丶宦官,全都不见了。

国婆婆也不例外!

十二岁的赵煦,顿觉手脚冰冷,身体颤抖,眼皮抽搐,他迄今还能记得当时的感受。

恐惧丶震惊丶疑虑丶愤怒,交织在胸膛。

彼时的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

笼子外面,已经挤满了豺狼虎豹。

它们正凶神恶煞的围观着自己。

只等着自己犯错,然后一拥而上,将他从笼子里拖出去撕碎!

有些时候,午夜梦回,赵煦甚至会被吓得从床上坐起来。

他害怕,自己是下一个高贵乡公!

不!

他连做高贵乡公的资格都没有。

至少,高贵乡公身边还有着忠臣,还有愿意追随高贵乡公发起一场注定必死的冲锋的死士。

但他有什麽?

什麽都没有!

身边的人,全是他人的耳目!

连在花园里数个蚂蚁,都能传到程颐的耳朵里。

一边回想着往事,赵煦一边看着寝殿中的陈设,屏风林立,隐约可以从珠帘的缝隙里看到,那些围拢的屏风内,火盆里的炭火燃烧的光影,所以,现在不是冬天,就该是早春。

赵煦又想着国婆婆对自己的称呼。

殿下?

自己如今还未即位?

也就是说,父皇还在世?

元丰七年还是元丰八年呢?

他想了想,便试探着问道:「国婆婆,父皇的病怎麽样了?」

国婆婆叹息了一声,低声说道:「臣妇只是一个小人,哪里敢打探这种军国大事?!」

「不过,臣妇听说,各地监司和地方州县寻访来的名医们,已经陆续进京了……」

赵煦听着,差不多确定了时间。

元丰八年,二月前后。

因为元丰七年的时候,父皇虽然已经感疾,但还能处理朝政,召见大臣。

甚至,在元丰八年的正月正旦,父皇还接受了辽国的使者朝贺。

正是在那之后,父皇的身体才每况愈下。

二月开始,就已经卧床不起,甚至失去了语言能力。

所以,才会出现各地监司与州县,疯了般的在地方徵召名医入京的事情。

这是中枢已经绝望,开始死马当活马医的表现。

为了进一步确定时间,赵煦又试探着询问:「资善堂的两位直讲先生近来怎样了?」

资善堂,是宋代未出阁的皇子读书之地。

其中官员有翊善丶赞读丶直讲等。

若赵煦没有记错,如今的资善堂内只有两位权直讲,翊善与赞读都空缺着。

「这个臣妇不知,只是昨日曾听冯景说,礼部公试,秘书监抽调了许多人去礼部贡院协助阅卷,两位直讲先生也被抽调了过去……」

赵煦点点头。

大概确定了。

元丰八年,二月十七之前。

为什麽能这麽肯定?

因为二月十七,礼部贡院大火,烧死了三十多个人,也将大半考卷焚毁。

其中就有着那两个从资善堂被抽调去礼部配合阅卷的直讲。

这个事情,赵煦记得无比清楚。

因为此事是他最初的梦魇!

资善堂的直讲,是他的父皇,千挑万选出来的启蒙老师。

也是陪伴了赵煦整个童年的亲近之人。

但他们却在赵煦将要被确定为储君之前,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焦炭!

然后,赵煦的身边,就被陆续塞来了一堆旧法大臣。

苏轼丶苏澈丶苏颂丶安焘丶刘安世丶程颐丶王岩叟丶范祖禹丶范百禄……

在这些人的上面,领头的则是两个老家伙。

司马光丶吕公着!

一个新法大臣也没有!

半个倾向新法的臣子也找不到!

别人怎麽看不知道。

反正,在当时年少却已经开始懂事的赵煦心中,对此只有一个评价:欺天啦!

贡院的大火,即使是意外,在赵煦看来也必然是蓄谋已久的阴谋。

深深的恐惧与不安,随之如影随形,变成噩梦,成为梦魇。

在随后的九年中,这些事情被不断强化,不断叠加。

「殿下……殿下……」赵煦正失神着,耳畔传来了国婆婆的轻声呼唤。

赵煦回过神来,看向国婆婆,道:「我没什麽事情,国婆婆,且下去休息吧!」

「是……臣妇告退!」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的从帘外缓缓退着,到了屏风之外。

赵煦看着国婆婆退去的身影,想起了这个乳母,在他上上辈子的结局。

自从十二岁那年,国婆婆等人被从赵煦身边驱逐出去。

等赵煦再次得到这些人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他成年亲政的时候,而那个时候,国婆婆早已经病死在了东京城中。

赵煦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发雷霆之怒。

直接下令将相关官员统统贬黜!

相关宦官,乾脆全部流放!

这还不解气,又过了两年,赵煦又迁怒于此,将当年跳的最高的那几个文官流放!

不过,这些事情,对现在的赵煦来说,也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有九百多年那麽久。

谁也想不到,只活了二十四岁的他,却在九百多年之后,又活了一世。

他在新世纪的一个大学宿舍中醒来,成为了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历史系大学新生。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赵煦很快就适应了下来。

他适应的办法很简单。

多观察丶多学习,少说话。

这对赵煦来说,不是难事。

在十七岁亲政之前,赵煦就是这样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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