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前赴后继……」
「朕方才不免还在想,会不会今晚,便有人会学起昭武伯,领着京营与禁军,杀到朕的皇宫里来。」
皇帝和颜悦色,话中尽是虎狼之语。
话甫一出口,不论文武,纷纷勃然变色。
下一刻,便有人按捺不住,猛然跪倒在地,求饶不止。
「陛下!刘世延谋逆,与我等绝无干系!」
「陛下!我等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陛下明鉴!」
不断有人拜倒在地,口呼冤枉。
朱翊钧见状,不置可否:「只是没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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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的难掩失望之情:「所谓君辱臣死……」
「朕的兵部尚书通敌叛国,朕的右都督聚兵造反,朕今日侍卫死伤不知凡几,瘫痪的老师惨受得兵戈惊吓,刘世延当面咒骂我亲眷。」
「君上受了这般奇耻大辱,尔等只想与朕说一句没有干系?」
「这就是朕的兵部!?」
「这就是朕的禁军!?」
「这就是朕的京营!?」
「朕从内帑里拿出的几百万两军饷,都喂了狗麽!?」
皇帝越说越是按捺不住语气,说至最后,已经近乎咆哮,浑身甲叶振振作响,勃发的怒意瞬间扫荡校场。
在场众人,无不变色。
王崇古立刻就要出列表态。
却见皇帝根本没有让人插话的意思。
「羽林前卫指挥使何在?」
皇帝一声低呵,夏恺当即浑身一抖。
几乎下意识地,后者便狼狈跪地,仓皇回话:「陛下!臣……」
朱翊钧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称臣了,回答朕,羽林卫两日前搜身番僧失责,此后设卡拦截石茂华未果,今日刘世延谋逆失察。」
「再一再二以至再三。」
「你究竟是无能还是包藏祸心!?」
夏恺面色惨白,磕头连连:「陛下,臣无能!臣无能!」
朱翊钧面无表情:「无能?那你这几日擅役军人等七十名,又是所为何事?」
这是卢维祯昨日查出来的,并非朱翊钧空口白话,故意惊吓。
夏恺闻言,头磕得越深越急,砰砰之声不绝:「陛下,臣有罪!臣擅役军人,为老母修缮房屋!」
呵。
一声冷笑。
赫然是皇帝正在皮笑肉不笑。
「好!既然你提起你家老母,朕便赦了你侵吞军饷,私纵石茂华,擅役军人这些夷三族的罪过。」
他解下腰间佩剑,一把扔了过去:「自戕罢。」
一道抛物线划过,夏恺动作戛然而止,怔怔看着皇帝的佩剑落到身前。
众人纷纷皱眉,侧目看去。
朱翊钧懒得再去看他,转过头再度呵道:「神机营战兵二营练勇参将李承恩何在?」
李承恩正看着夏恺的戏,突然听到皇帝喊自己,只觉晴天霹雳!
他连忙回过头,迎上皇帝的目光,惊恐万状:「陛下!臣决计没有参与其中!」
禁军是禁军,京营是京营。
前者二十六卫,锦衣卫丶羽林卫都属其中,直属皇帝,戍卫京城,调度极为频繁。
后者神机营丶五军营丶神枢营,分属戎政府,由总督丶兵部侍郎管辖,除了日常操练,都老老实实呆在营盘,他李承恩没本事,更没机会参与其中!
却听皇帝语气冷淡:「京营五军营战兵七营,练勇参将刘豸,不过是七年前,为朕所呵斥了一番,便一直怀恨在心,如今更是与白莲教丶刘世延谋逆刺驾。」
「朕听闻李参将也怀恨在心,是准备什麽时候步刘豸的后尘?」
李承恩这才反应过来皇帝所指何事。
七年前顾寰履职京营,抓了一批典型,他与刘豸都在其中!
但刘豸造反,关他李承恩什麽事!当时除了他们,还有神枢营佐击侯之胄等人,怎麽单单来找自己麻烦!
李承恩连忙匍匐在地,陈情道:「陛下!臣自那以后,便改过自新,尽职尽责,从没有半分怨怼之心!」
话音刚落,皇帝的略带森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麽?你不是整日抱怨朕『瞎度田作甚』麽?」
李承恩霍然抬头,面露大骇。
便在这时,噗地一声,空气中的血腥味陡然浓郁。
他艰难回过头,只见羽林卫指挥使夏恺,利刃割喉,直直倒地。
李承恩喉头攒动,口中不知不觉乾涩起来:「表亲,我不学无术,不识大政,只是私下戏谑……」
皇帝此时生杀予夺,他只觉死亡阴影笼罩,惊恐之下不得不搬出大长公主,与皇帝攀起亲戚来。
「卸甲去职罢。」
皇帝的声音犹如天籁,李承恩叩首连连。
狼狈地踉跄到顾寰面前,哆哆嗦嗦解下腰牌交还。
在场文武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只觉心中一股寒气压抑不住地直窜天灵。
生杀予夺!当真就生杀予夺!
「镇远侯,卿总督京营,何以失察至此?」
顾寰正将李承恩的腰牌接在手中,便听皇帝的声音再度传来。
他心中当即松了一口气,为皇帝守了七年京营,终于能功成身退,不至于步朱希忠后尘了。
顾寰低下头,当即拜倒:「臣有罪,臣请罢免。」
说罢,便将头盔取下,置于身前。
却并未听闻皇帝正面答覆。
「陈侍郎丶贾都给事中,兵部与兵科可有什麽交代与朕?」
陈经邦与贾三近闻言,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片刻之后,两人才对视一眼,躬身下拜:「陛下,石茂华丶刘世延谋逆,我等责无旁贷!」
待得这两人表态后,皇帝终于颜色开霁,缓缓点头。
朱翊钧偏过头,看向班首的王崇古,温声道:「王阁老,兵部丶五军都督府丶京营丶二十六卫禁军,一概糜烂至此,为之奈何?」
皇帝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武将或许还把握不住脉络,只觉皇帝生杀予夺,好生威风,但一干文臣,无不默然失语。
王崇古转动了一下略微有些僵硬的脖颈,抬头迎上皇帝的目光。
对视。
无声的对视。
两人不知对视了多久。
王崇古终于轻启乾涸的嘴唇,拱手回道:「我朝兵弊甚重,还请陛下大刀阔斧!」
话音刚落,便见皇帝展颜一笑。
几名武臣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文臣愈发沉默。
朱翊钧深吸一口气,轻轻迈步,走到帅台下,手掌紧紧抓住王崇古抱在一起行礼的拳头,亲自将其扶起。
后者身子僵硬片刻,才缓缓直起身。
朱翊钧轻轻拍了拍王崇古的肩膀,再度转身,拾阶走回帅台之上。
他独自站在帅台上,身形挺拔,面朝群臣:「朕作以下部署。」
一干文武自发将身子放低,弯腰恭听。
随行的中书舍人仓促来此,手中没有纸笔,只好记在心中。
「罢镇远侯顾寰,京营总督之职,由左都督戚继光接任。」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顾寰自然坦然谢恩。
戚继光心中固然感慨万千,面上却十分沉静,一丝不苟恭谨下拜。
「削兵科都给事中贾三近为兵科左给事中,视京营戎政府,专司京营戎政。」
贾三近愕然抬头,看向一旁的陈经邦。
后者还来不及回应,便听皇帝的声音再度响起。
「免兵部侍郎陈经邦所兼协理京营戎政一职,专司兵部本职。」
陈经邦也不禁失语,茫然看向皇帝。
皇帝信不过兵部早就路人皆知,但这样直接剥去督管京营的职能,实在出乎意料!
「改旗手卫辖于礼部,减额为三百;武功三卫只留军匠,辖于工部;腾骧四卫减额千二,辖于内廷;通州丶济州丶大兴丶燕山等七卫,减至一千八百,为顺天府丶五城兵马司丶兵部丶兵科统管,专司城防;余者锦衣丶羽林丶金吾丶虎贲等十一卫禁军,专为朕所辖。」
诸多禁军指挥使面面相觑。
锦衣卫指挥使徐文璧丶虎贲卫指挥使李锦面色不改——他们本来就直辖皇帝,如此无非是与皇帝更亲近一些而已。
倒是旗手卫丶武功卫等指挥使面有不甘,这是被皇帝踢出禁军编制了啊!
「剥兵部军制丶征讨丶出师丶调度之职于五军都督府,仍掌募兵丶舆图丶城隍丶戎器丶符勘丶尺籍丶武学丶薪隶丶简练丶驿传丶厩牧之事。」
「不日廷推兵部尚书。」
兵部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
如此,兵部岂不是沦为国防兵事的管家婆!?
「剥五军都督府军籍丶镇戍丶卫所丶兵库之职于兵部,仍节制中外诸军事;增设参谋院,简拔于武举之进士丶统兵之翰林丶军功之行伍,参谋军事,研读兵法,开课设讲。」
「以右都督刘世延谋逆,五军都督府五品以上官吏,悉停职去任,以待核查。」
「补兵科右给事中梅友松丶山西道兵备刘致中丶浙江副使陆万锺丶左都督俞大猷丶右都督焦泽等,入五军都督府。」
校场中已然喧嚷起来。
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李文贵丶后军都督府右都督张元勋等人惊疑不定,愁眉紧锁——五军都督府增添了好大职权,就是看这架势,必然与自己似乎没什麽关系了。
「复置五军都督府大元帅。」
话音刚落,场中立刻炸开了锅!
纷纷朝皇帝看去!
朱翊钧目光扫过嗡嗡作响的校场,一字一顿开口道:「朕效太祖故事……」
「任天下兵马大元帅,掌五军都督府,裁决中外诸军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