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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黯然失色,运筹画策

第49章 黯然失色,运筹画策

松江府!

这三个字在高拱心中翻腾不止。

他突然明白,今早一出门,张居正为何与他说起松江府徐阶的事情。

也突然明白最后那句「若是不顾朝局争权,岂不是有篡逆之心」是所指何处。

原来……都是为这一刻准备的。

好一个张居正。

原来彼时便是以胜者的姿态,提前示威与警告。

恐怕昨夜,他便联合李氏跟冯保李进那些人,控制住了陈太后。

今日又连同着皇帝,用中旨逼迫他。

高拱拿着诏书,半晌没有言语。

既未领旨谢恩,也不说乱命不奉。

此刻,场上万籁俱寂。

都看向高拱。

高拱兀自看着手中的诏书,自嘲一笑。

尊荣,呵,好一个尊荣。

上柱国,开国时常封,但,那是因元之旧,官未定也。

之后这就不是什麽好东西了。

当初世宗要封严嵩上柱国,严嵩便推辞说「尊无二上,上非人臣所宜称」,让世宗「大喜,允其辞」。

可以说,这话就给上柱国定了调,只有死人才能得封——仕途上的死人也算。

往前追溯,上一个封上柱国的,还是夏言,什麽下场不言而喻。

更别说还要封爵了。

大明朝有几个文臣封爵?

当初世宗给杨廷和丶蒋冕丶毛纪封伯爵,三人全都坚辞不受。

为什麽?对于文臣而言,爵位就是屎,踩着都嫌恶心。

避爵,才是文臣常态!

所谓,随流平进,以干略自奋,不失为名卿大夫。

但若是,顾以躁于进取,虽剖符受封,在文臣为希世之遇,而誉望因之隳损,甚亦不免削夺,名节所系,不可不重。

总而言之,爵位事小,失节事大。

退一万步说,他高拱可以不在乎誉望,受了这爵,那他还能在首辅之位上呆着吗?

受了爵,就意味着断了仕途。

这一套封赏,就是要将他架起来,让他自己认输请辞啊。

可看穿简单应对难,这几乎是阳谋。

他高拱能推辞麽?

单纯的封赏自然可以,可这道诏书之中却别有险恶用心。

你高拱不是口口声声为了天下,为了朝局吗?

如今既然事败,不仅没有追究你,还给了一个继续为朝局,为天下效死的机会,从还是不从?

若是不从,那此前的争权夺势,没人会信那些冠冕堂皇,却发自肺腑的理由了。

既然不是为了朝局争权,那不是有篡逆之心还能是为什麽?

首辅篡逆,那就是人头滚滚,门人弟子,皆不得免。

这就是赤裸裸的挟逼。

其实在意识到自己输了之后,高拱是有所准备的。

重则身死道消,轻则驰驿归里。

但张居正如今却将事情做得更绝。

他本人性命也就罢了,还拿身后清名丶门生故旧丶大明朝局来挟逼他。

果真是好狠辣的心。

高拱捏住诏书,指节发白,半晌没有动静。

见首辅半晌没有动静,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似乎他手上捏的,不止是诏书,还是朝臣的呼吸。

几乎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道旨意一旦高拱拒绝了,那就是杀身之祸。

不止是高拱本人。

还不知会有多少人要受牵连。

朝臣们都期盼着高拱接下这道诏书,哪怕他的门生故旧也不例外——除了高拱这种倔脾气,他人都只会觉得这是恩典。

时间点滴过去。

高拱仍然立在当场,没有言语。

朱翊钧却很有耐性地看着高拱。

高拱会不会接受?

不说十成,也有九成九会。

只剩一点例外,在于高拱不顾先帝恩情,不顾身后清名,不顾门生故吏命运,也不顾膝下子女死活。

哦对,甚至连朝局稳定也不顾。

高拱才会拒了这道旨,慷慨赴死。

但朱翊钧不觉得这短短时日,高拱的性格就会翻天覆地,人的本质毕竟还是社会属性。

既然历史上一道中旨能将他赶回家,那麽现在也不会例外。

他正想着,高拱终于有了动静。

缓缓拜倒:「这诏书,还未票拟。」

「他人的封赏拔擢,还能事后再补票拟,但我与张阁老的封赏,恐怕难假他人之手。」

「陛下不妨与臣,去一趟内阁,待臣补上票拟之后再让臣当面领旨。」

百官面面相觑,不明白这闹得哪一出。

这是要负隅顽抗,还是单纯留恋不舍?

反倒是当事人听懂了。

朱翊钧神情复杂看着高拱。

高拱这话是建立在,自己即将下野的基础之上。

届时高拱一旦从位置退下来,张居正做了首辅,哪能再去给封赏自己的诏书拟票,不像话。

高拱的爵位也是这个道理。

所以他人的票拟,可以让张居正事后再补。

但这两道诏书,则必须把程序走完。

也即是说,高拱答应要致仕。

终究还是低头了啊。

不过,却是想借着最后机会,讨要一场奏对啊。

朱翊钧想清楚后,缓缓点了点头:「卿老成持重之言,合当如此。」

其实如今局势已定,高拱无论怎麽抉择都一样。

只要朝臣都受了封赏,让高拱的党羽,都明明白白地看到两宫和大部分朝臣站在一起,高拱无论接不接旨,他的下台都是注定的。

但朱翊钧还是卖了这个面子。

因为,他本就打算,最后再召对高拱一次。

如今算是不约而同了。

便在这时,张居正也突然出列道:「既然如此,臣也同去内阁。」

朱翊钧看了这家伙一眼。

是担心高拱跟自己达成什麽对他不利的默契呢?

他不置可否,等着高拱给他挡回去。

孰料,高拱只抬起头,瞥了一眼张居正,便闷闷道:「走吧,张首辅。」

说罢,便捏着诏书,兀自往内阁而去。

张居正见状,上前引着皇帝紧随其后。

朱翊钧无奈,只能任由他跟着。

朝官看着三人离去,神色莫名。

……

路上,内臣女官和中书舍人们,很是自觉地遥遥跟在后面,不敢靠近。

高拱又朝张居正道:「我有事要单独奏陛下。」

张居正从善如流,行了一礼,便放缓了脚步,离二人稍远些。

朱翊钧好奇地看着高拱,看他想说什麽。

是要控诉自己为何要这样对他?

还是向自己投诚求情,作出最后的尝试?

待张居正离远,高拱才回过头看,看向皇帝。

斟酌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本想让你做个太平天子,安乐皇帝,不意是我自作多情了。」

「伱宁愿引狼入室,也要将我驱逐,倒是小觑了你。」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先记好,不懂也没关系,先记在心里。」

他也不管皇帝有些惊讶茫然的表情。

继续说道:「我知道张居正现在蛊惑了你母后,让你行止都听张居正的,你也因为惧怕我,便利用他让我致仕。」

「如今你或是觉得心中畅快,但往后,你必然要被此獠压制,悔不当初。」

「你且看好,他们几人合夥挟逼陈太后,往后必然牢不可分浑然一体。」

他不动声色指了指身后的张居正。

「你记住,张居正这个人在政事上,可信,但不可靠。」

「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他不惜勾结冯保,取信李氏,就是为了独揽大权,去弄他那一套新政。」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太急了,他那一套,是虎狼之药。」

「张璁的一条鞭法,我比他更懂,决然不能通行天下,否则,对小民敲骨吸髓,只会让天下速亡。」

「此后你固然会被此獠架空,但总能熬死他,你记住,一旦亲政,便要立马要废了一条鞭法。」

「开海,才是正途。」

「藉助南直隶及周边数省的繁茂,与外通商,将白银吸纳到太仓库,才能重启一条鞭法。」

「开海的事,我已经做了一半,市舶提举司你一定要抓在手里。」

「但这事不能急,否则又要一场自发销毁案卷。」

「还有晋党那几个废物,张居正收拾不了他们,此后必成大患。」

「等你掌权如果事态不可控,可以让人先杀张四维父,逼他丁忧,等到掌控锦衣卫,再把他直接杀了,别怕风议。」

「王崇古这个人可以入阁,但是不能掌兵权,你可以藉助他来稳住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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