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很矫情的想过重逢,想过再见。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体面又优雅的问候彼此。她不会慌乱,她会用最漂亮的姿态面对林晏殊。林晏殊可能已经结婚,可能有了孩子,林晏殊也许会问她最近好吗?
江宁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回答,她会说,我过的很好。
可事实上,她和林晏殊的重逢平静的像是从来没有起过涟漪的湖面,没有风也没有雨,连一句心平气和的好久不见都说不出口。
江宁开过滨河路段,进入左转车道。主干道的红灯漫长,足足有七十秒,江宁切入下一首歌。
春江广场四个字突然出现在左前方,江宁定定看着。春江广场在十年前随着长尾巷拆了,怎么还在?
身后喇叭声响,江宁才回过神,缓缓把车开过了路口。
看清了第五个字:新春江广场。
旧的春江广场在长尾巷的北边,当年随着长尾巷一起拆掉了,这是新建的。
江宁踩了一脚刹车,转头看到春江广场的正门有一家肯德基。落地窗上蒙着一层雾,但也能看清里面没有人。可能广场新开也可能是晚上,整个商场都是冷冷清清,没什么人。
快要过中秋节了,广场中央悬挂着巨大的灯笼,色彩搭配的热闹。在没有人的情况下,这种热闹显得更加凄惨。
春江广场换了地址,重建了商场,除了那家肯德基,跟原来的广场没有任何关系。
江宁抿了下唇,收回视线往前开去。
忽然就想到很多年前,她和林晏殊的第二次见面。
江梅在滨城待了半个月,舅舅和舅妈打了三次架,吵得不可开交。两室两厅的小房子,也确实住不下那么多人。
江梅给她办完入学手续,便匆匆离开了滨城。她为江宁花光了积蓄,要去外地打工赚钱。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
江宁送江梅到春江路上的大巴上车点,就在春江广场正前方。她撑着伞看着江梅坐上了车,江宁追到车前,想叫住人,又知道不能。
“在这里听话,妈妈不在身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江梅隔着车窗叮嘱,“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妈妈的辛苦也值得。”
江宁隔着车窗攥着母亲的手,不舍得松,也不敢松。
“走了走了,送人的离远点。”大巴司机喊道,“车开了。”
“走吧,回家吧。”江梅掰开了江宁的手,“不用太节省,需要钱跟我打电话,再见。”
江宁停在原地看着大巴车开出了上车点。
车玻璃合上。
雨雾浓重,车玻璃上很快就布满了雨水,她看不清江梅了。
大巴车缓缓开远。
江宁的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人的长大是在一瞬间发生。她不再是温室里的花朵,不再被江梅护在怀里,她的壳被打破了,她被丢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大巴车带走了母亲,也带走了江宁和城市唯一的联系。
十四岁,说小也不是很小,能自立生活,毕竟法律都以十四岁为界限,满十四岁就能负起部分责任。但十四岁,到底还是个孩子。
江宁干了一件很幼稚的事,她追了大巴车。秋雨寒凉,寒风凛冽,江宁跑的太快,风刮翻了雨伞。
她慌忙转身,一辆电瓶车疾驰而过碾上了雨伞,咔嚓一声响,伞骨断裂。电瓶车扬长而去,江宁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大巴车也通过了红绿灯,转弯便消失不见。
风卷着残破的雨伞奔向远方,根本没有给她追的余地。
雨越来越大,雨线像是密不透风的网扑向大地,似乎要把所有人一网打尽。崩溃就在一瞬间,她蹲下去把脸埋在膝盖上,眼泪汹涌的往外流,跟雨水混到了一起。
父母离婚她没有哭,回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没有哭,被打破了腿她也没有哭。母亲离开,伞丢了。
江宁的最后一根稻草坠入深海。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头上的雨停止了。
雨滴砸在伞面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江宁先闻到了炸鸡的香气,她从潮湿中抬头。
巨大的一把黑色雨伞罩在她的头上,挡住了全部的视线,她什么都看不到。
脚步声远去,运动鞋带上了水雾,带走的还有肯德基的炸鸡香。
江宁终于是回神,抱着伞站起来,擦了一把脸,伞面倾斜,视线里高瘦的男孩正在过红绿灯。他穿着黑色连帽卫衣,一边走一边拉起了帽子遮住头发和脸,他很高腿很长,他手上拎着肯德基袋子飞快的穿过了仅剩几秒的绿灯到了马路对面。
他走进了春江花园的侧门,寸土寸金的别墅区。住在长尾巷的人都知道,春江花园是另一个世界。